涣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孙位甫上三楼,便觉视野开阔,四下无遮,嘉陵江水滚滚奔腾,不见头尾。目之所极,水天一色,更无分际。孙位心中感慨道:“所谓天渊之别,当是局限其中,目视短浅所致。若能置身远处,放长眼光,天渊何曾有别?”
进得门来,两位官吏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满面堆笑,齐向孙位拱手作礼,一人说道:“恭喜,恭喜先生连过两关。我二人奉命在此设关近一月,先生是第一位上到这三楼的,必是丹青圣手,笔墨高士。在下杨一忠,是刺史大人府上的总管,这位刘漱刘大人,是刺史府上的丹青舍人,乃当今翰林供奉常重胤常大人的门生。”
孙位心想:“看来这位刺史杨大人果真好画,居然设了‘丹青舍人’一职,想必是专门为这位刘漱所设。我在京城时见过常重胤,此人善画人物,工笔精妙,这位刘漱既然是他的学生,想来也是工于人物了。”当下施礼道:“多谢杨总管和刘大人,在下孙遇,粗通墨彩,前面侥幸过得两关,尚有余悸,岂敢自居高明。常翰林妙工写貌,刘大人列其门墙,必定是高徒出于名师了。”
刘漱淡淡一笑,说句“不敢。不知孙先生师出何方高人?”
孙位笑道:“在下鄙陋,不敢辱没恩师清名。况且他老人家既非权宦,亦非名士,不提也罢。”
刘漱哼了一声,不再搭话。
杨一忠伸手侧身道:“孙先生请就座。”随即啪啪击掌两次,四面的门窗一时全被关上,只留下北面窗子。孙位才发现原来屋外四面四角有八名军汉,刚才一直站在屋外的环廊之上,刚才因门窗大开,各人身处门窗之后,是以自己只见到站在正门旁边的人。
孙位被引至书案后坐下,杨一忠笑着说道:“此关并不似前两关一般刁难先生,只让孙先生临摹一幅画而已。”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小心展开于案上。
孙位心中正自寻思:“怎地只要临摹一幅画么?却将门窗紧闭,外有军士把守,搞得神神秘秘。”待见到案上的画卷不禁眼前一亮。
画中所现正是阆苑美景,但见金城玉楼,华阙碧堂,玄台重重,翠池环绕。四面更有绵山叠翠,江水迴曲。此画骨法清奇,笔力遒劲,连绵相属,气脉不断,显是一气呵成之作。可惜此画只画了大半,并未完成,阆苑十二楼只画了七座,除此南楼之外,尚有四楼未画。奇怪的是画中七楼有六座楼是自西向东依次而画,第七座楼却是画在阆苑的东南角,画面中间一片空白。第七座楼的比例也全然不对,比其他六楼大出许多,用笔似乎异常匆忙潦草,然细看仍是出自一人之手。更为特别之处,画者还在这第七座楼的匾额上书有凤凰楼三字,竟以草书一笔写就,全不似牌匾写法。
孙位细细端详此画,但觉画功可与当世名家相媲美,已臻一流之境。若要临摹此画,确实不易。功力不及此人者固然无法揣摩其运笔着墨,便是同为丹青名手,因笔法风格各异,笔势劲道、始终曲折、勾画行散均不相同,所以往往不能互相模仿。世有名家画作的赝品流传,也只能蒙骗不谙真道的浅外之人。除非临摹者画功尚高出原作者许多,方可仿画得惟妙惟肖,然若如此,仿者亦不屑于临摹仿画了。
刘漱见孙位专注看画,半晌无语,冷笑道:“此画笔法出格,且多诡异之处,孙先生若觉为难亦不必勉强。”言下大有不屑之意。
孙位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才,却想一试。”
杨一忠说道:“孙先生请来这里观看。”伸手请孙位到北面窗前。
凭窗望去,阆苑全景尽收眼底,原来这画正是在此处画成。
孙位眺望片刻,转身回到案前,提笔欲画,杨一忠在旁为孙位研墨,孙位道了句“有劳了”,并不推辞。
孙位屏气凝神,注视原画片刻,自己便画一阵,再看片刻,再画一阵,看画时间越来越短,自己画的时间越来越长,笔锋流畅,无半分凝滞迟疑。或轻或重,或顿或转,或皴或染,或行或散,运腕如行云流水,落笔似成竹在胸,不消一个时辰,已然将画完成。
杨一忠和刘漱二人将两幅画反复比较细看,直似出自一人之手。再者,便是临摹自己的画,也很难画得一模一样,而孙位画得竟和原画几无二致,足见孙位的画功又远在原画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