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归去来兮(2)
容不得黄军多想，骆同祥已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股熏人的恶臭让黄军不自觉地连退了两步。尽管外貌的反差大得惊人，他还是很快判定了这个身材依旧魁梧的疯子就是久别的骆同祥。他正惶然不知如何开口，骆同祥倒是先声夺人：
“我冤喔！龚璞整小芹，两个又整我……整……整……乱整哟！”他的声调亢奋，声音却是沙哑的。黄军注意到：骆同祥的眼神呆直，似乎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急促地解开随身携带的背包大小的塑料薄膜包裹，从一堆衣物杂碎里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翻开来抖动着：“看哪，党报上全都刊登了呐！”
黄军瞟了一眼，是省内的一张都市晚报，显然骆同祥在说疯话。他倒了一纸杯凉水放在茶几上，趁骆同祥喝水的功夫，随手拿了一叠纸给老华头，悄悄说：“先稳住他，我去打电话！”一边对骆同祥道：“这个老同志接待你，有啥冤屈尽管说，他会做好记录向上反映的！”老华头一听急忙凑过来，哭丧着脸说：“黄镇长，我……我不会写字哇！”黄军压低声音道：“随便划划，装个样子就行啦！”
郑江正在家吃早饭。接到黄军的电话一开始还漫不经心，因为黄军的早请示、晚汇报是几乎天天都有的，一件小事他也会专题报告的。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一天听不到黄军的声音，还会感觉像欠缺了什么东西似的。他咬了一大口馒头，就着榨菜慢慢咀嚼着，一边含混地“嗯啊”着。等他终于听清黄军报告的内容时，他“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了下去，叫喊起来：“千万别让骆同祥跑了，我马上就来！”
下楼前，郑江给吕闻远打了电话。吕闻远问：“没弄错吧？真是骆同祥？”又嘟哝道：“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大家都撇脱！”
郑江着急地说：“吕主任哟，我把人给你送回来还是咋的？”
“又不是啥宝贝，送给我干啥？”吕闻远缓和语气道：“书记，我不是冲你发火。你不晓得，连龚县长一提到他都咬牙切齿哩！”吕闻远停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马上联系竹海市精神病院，要他们来车直接去秀岳。你们先把骆同祥控制住，不行就给我捆起来！”
郑江飞快地赶到了镇上。黄军在大门口焦急地迎接着，一见面就说：“他跟老华在值班室里面呢。外边我叫了三个人守着，骆同祥休想出门半步！”
郑江蹑手蹑脚走到玻璃窗边，只见背对着坐了一个全身沾满泥土污渍的男子，滔滔不绝地正在诉说着什么，依稀还能听得出确实是骆同祥的声音。正面端坐着的老华头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还拿了只蘸水笔在白纸上“刷刷刷”地划拉着，只不过半天也没见蘸一次墨水。细一看竟跟他平时在院坝里握着竹扫帚左右开弓的动作颇有几分神似。郑江连忙掩住嘴退到了后侧，笑着对黄军道：“好，就这样！精神病院的车已经在路上了！”
上班时间临近。镇干部们和要办事的群众一到大门口就被告知不得在值班室附近停留，弄清楚缘由后都禁不住好奇心，躲得远远的往这边观望，办公或办事全放到了脑后。他们共同见证了这样一个难忘的场面：一辆形同囚车的白底红十字救护车呼啸而至，6名穿白大褂的壮汉冲进值班室，架出一个反剪住双手不停地挣扎和吼叫着的疯子――据说就是差点成为全镇一号首长的骆同祥――，只见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踢蹬着两只腿，白大褂们立即俯下身去，两人抬肩两人抬腿麻利地把他硬塞进救护车的后门，迅速注射了早就备好的安静剂。汽车随即发动，一路“呜哇呜哇”呼啸着远去了。留在大院里的人们久久也没有散去。有个或许受到过骆同祥关照的老大娘止不住的流下泪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人哪，咋个变成这个样子了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哟！”
程海平站在一旁，耳闻目睹了这一切。他想安慰大娘几句，却觉得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