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战友重逢(2)
从参军入朝算起，孔正雄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已经盼望和等待了足足39年！
开赴前线，不幸被俘，关押折磨，运至台湾……一切都恍若昨天！时年23岁的孔正雄坐在国民党军的运输舰上，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鼻子一阵阵地发酸。陌生的台湾愈来愈近了，熟悉的故乡越来越远了！父母、兄弟、无数的亲人，还有那位已经定亲临行前悄悄塞给他五双亲手纳的花鞋垫儿的姑娘翠翠，他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这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叶小小的浮萍，只能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浪，否则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丧失生命。这是生性怯懦的他不敢面对的。战俘营里那些与敌人斗争到底誓死回国的战友们令他钦佩，他也想这么做。然而，看到集中营的投敌败类对坚持回国的战俘进行了杀戮，并当场打死4人打伤数百人，遇难者的胸部被剖开后挖出心脏挑在了刀尖上，他退缩了。在台湾来的特务软硬兼施的威胁诱导下，孔正雄做出了自己也深感耻辱的无奈选择。在运输舰上，他仍设想着跳下大海，泅回大陆的港口。最好，一口气就能泅回家乡的秀水河！但沧海茫茫，四周的军警戒备森严，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来到台湾后，他同部分“投诚”的难友一起被编入国民党工兵部队，整天在外面修码头、工事。风吹日晒雨淋不算，仍然跟战俘营里一样被严格看管，饭都吃不饱，他感到彻底被骗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无尽的思乡之情汇同着悲伤与悔恨，充溢并咬噬着他年轻孤寂的心灵。好不容易熬到了退役，只拿到够买5条香烟的生活补助金。身无积蓄，举目无亲，连吃住都成问题。他不得不接受台湾安置退役兵机构的安排，到花莲“荣民”医院农场做苦力，一干就是3年。在这期间，没有工资，只给一点生活零用费。在台湾，没有身份证就寸步难行。医院扣着身份证，他想走也走不成！孔正雄千方百计找到一个保人，要回了身份证，终于脱离了苦海。他先后做过建筑工、包装工、清洁工、超市送货工。孔正雄的命运就是在给台北市区20多个超市送货的过程中发生了陡转。他被“鸿福”超市的刘老板看中，留下来做了超市的正式员工。孔正雄心灵手巧，很快学会了进货销售、收支记账等一整套管理流程，逐渐成为了超市的第三号人物。人有祸福，常在旦夕之间。心宽体胖的刘老板突患心肌梗塞猝死，遗言也没留下一句。不过，他的财产连同他的老婆自然有人继承和管理。三个月后，孔正雄就和年长他21岁一向称作“夏姨”的老板娘结婚了。适逢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台湾经济起飞，“鸿福”超市发展迅速，陆续又在台北、台中等地办起来三十几家连锁超市。不过10多年光景，“鸿福连锁经营有限公司”的总资产已经达到了六亿多元新台币。
1987年，台湾领导人蒋经国顺应时势，开放台胞赴大陆探亲。孔正雄却不敢贸然成行。他比那些解放前夕败退到台湾的国民党老兵更多一份思想顾虑，那就是作为“叛国者”的精神枷锁！孔正雄先后走访了十几位回乡探亲归来的老兵以及同样是“叛国者”的昔日难友，又多次写信给清源县台湾事务办公室咨询政策，心里渐渐地有了底。经过两年多的反复探询和踌躇不定后，孔正雄终于决定绕道香港回乡探亲。由于他同时是以投资者的身份回来的，孔正雄受到了清源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的热情接待。在县委统战部李部长、县台办文主任的亲自陪同下，孔正雄坐着县政府特派的专车，回到了秀岳镇的老家。
感动和感激之余，孔正雄决定当晚在林家饭店宴请县镇领导及众多亲戚和邻里乡亲。6时许，鞭炮齐鸣，宾朋云集。李部长、文主任、鲁志海热情致辞后，一身白色西装蓝花领带的孔正雄答谢敬酒。但见满堂欢声笑语，流光溢彩，好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从没这么忙活过的林三虎贾苞玉两口子，分头指挥监守大厅和厨房，嘴上直喊“热死我了”、“累死我啦”，脸上和心头却都乐开了花。
孔正雄喝酒正酣，猛然有人走到面前喝问：“孔正雄，你还认得我吗？！”他眯瞪着双眼望着眼前牛高马大的不速之客道：“你是哪个？”
“我是鲁兵孙，你原来的战友！我替你背了三十几年的叛徒黑锅哇！”鲁兵孙语惊四座。
“鲁兵孙？你是……鲁兵孙!我……我……”孔正雄终于想起了这个当初同一个村报名入伍又一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战友，他的腿不自觉地筛起糠来，尤其是看见鲁兵孙右手里还攥着根爆破筒般的大木棒的时候。他知道来者不善，鲁兵孙是找他算账来了！
李部长强作镇定道：“不许胡来，孔先生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文主任、鲁志海等人也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狗屁尊贵客人！他是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真正的叛徒！”鲁兵孙怒发冲冠，举起1米多长的木棒直指着孔正雄说。一大桌人慑于“爆破筒”的威力，顿时呆若木鸡，再不敢出声儿。
林三虎闻讯跑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叫嚷：“鲁兵孙，你骂哪个是叛徒？全镇的人都晓得，你鲁兵孙才是大叛徒，狗叛徒！给我滚，滚出去！”显然，他没有留意到鲁兵孙手里还有个坚硬的大家伙。
“狗叛徒？我是狗叛徒？哈哈，我是狗叛徒！哈哈嘿嘿，嘿嘿嘿嘿……”鲁兵孙突然嗥出了一阵阵怪异得人的“笑声”，令饭厅里所有的人声和杂音瞬间寂静下来。“笑声”刚停，又听得“稀里哗啦”一通盆钵杯盘纷纷坠地碎裂的交响。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如同擂鼓一般在众食客心头砸响――孔正雄所在的主宾桌被掀了个底儿朝天！他不由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从后门夺路而逃。人们见势不好，也纷纷向外边突围。再看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林三虎，吓得屁滚尿流地紧跟着贾苞玉，慌忙躲藏到了厨房的潲水缸后面，听任大厅内的鲁兵孙挥舞着那根手腕粗的青冈木棒，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地横扫自家的坛坛罐罐。
贾苞玉听到爆破声声心惊肉跳心痛不已。外头的动静稍有停歇，便怂恿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的老公前去探察一下财物损失情况。“不……不……不……要去你去！”林三虎煞白着脸原地不动，又一把拽住了撑起身自告奋勇想去偷眼看看的“憨婆娘”的裤腿。
好汉不吃眼前亏，林三虎谙熟此道。眼见一向逆来顺受夹着尾巴做人的“狗叛徒”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猖狂打砸，林三虎已经做出了判断：鲁兵孙疯啦，他真的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