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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主人回归(1 / 2)

初到别墅的头两周,天气还是阴霾沉沉、霖雨霏霏的。未几,遂冬阳明媚、风和日丽起来。逢上朗朗晴日,我就可以出去散步了。

这些天来,我被一种全新的生活激励着,工作渐入佳境。一如林医生所说,我的病人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麻烦。我克尽己责,热情忘我地工作。我确信,我们相处得不错。由于老人自身的特殊原因,我不得不采取一种特殊的办法。每天,除了无微不致的照料,我对她是爱讲什么就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指望听到什么回答。老人的目光追随着我,我走到哪里,她的目光就跟到哪里。我觉得她不希望我离开她,用此,只要她醒着,我旦暮不离她的视线。只在她休憩的时候,我才干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我的工作主要负责对病体进行护理。但是,我也清楚,情感上的陪护有时候也很重要。只要我把握好尺度,不将事情弄得本末倒置,我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一天当中,有两个时间段,午休以及晚上九点以后,我可以拥有较长的闲暇时间。而午饭后作一次不远的林中漫步,又是我最钟爱的。

冬日午后的树林里,没有风,林间寂然无声,一片宁静。我在白石铺筑的小道上漫步,常常被四周毓秀醉人的美景所包围。林中古木参天,根深叶茂。在我们的意想里,冬季,总是绿草萎谢,树叶凋残,视野变得宽广开阔。这里则不然。这里草木怒生,深深密密,树种多得叫不出名字。亚热带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阳光、雨水、乃至海洋中吹来的大量水气,滋养着这块富饶的林地,使它一年四季都那么蓊郁芊绵、苍绿茂盛。在这样宁谧幽深的林子里徜徉,我的心境变得恬淡如水。我常常一个人在大自然中探幽揽胜,游目骋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树林纵深蔓延,我期望深入林子的中心,到难以穷尽的境界中去,然而我不能冒迷路的危险,只有沿着铺道迤逦而行。

有几回,我闲步到了邻近别墅的领地。我从它们的远处经过,这些建筑物独门独户,楼体外观时髦华丽,不需要什么智慧也可以知道,花了相当可观的钱。可惜空无一人,大门看起来经年未开,门窗紧闭。院墙攀附着一绞绞蔓叶潮湿的野生藤蔓,阴湿的宅院里布满苍苔的石板地面,空寂荒芜,寒气森然。我想起自己在市区的住居,那种住居城市里何止千万?房租居高不下,许多人栖无定所。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挤在简陋的危房,又有多少人蜗居凄暗的角落。一边是窘疾无着人员居无定所,无处安身;一边是富豪们废弃的大宅宇,杂草丛生,无人照管;贫穷与奢华,困苦与挥霍,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每逢回至我主人的别墅,心里都特别高兴,仿似又回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身边。它不像它的那些邻居们,死气沉沉,了无生气。它洁白、秀拔、雄伟腾飞。前庭后院满园春色,花木繁盛。果园里更是别有一番情趣:荔枝、龙眼、柠檬、菠萝蜜、芒果、枇杷,一株挨着一株,枝叶纷披。逮至夏令时节,一定果实累累、馥郁飘香。然而,它最吸引人的,却不是这些。它有人居住。在我看来,这是它最大的魅力所在。

这户人家现在总共不过四个人,包括我在内,相互之间,又没有任何血缘嫡亲关系,但我们怡然相处,比一些有血亲之缘的人家还要融洽,更像和睦之家。田嫂依然是每天来两次,准时准点。她心性勤劳、朴实无华,像普通劳动者一样任劳任怨,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性,干着平凡的工作。我很快赢得了她的友谊。老王是个鳏夫,没有子女。他是别墅的保护人。楼里能有一位男性住着,总是一件教人放心的事情。他不大出庭院,果园、草坪、花坛、绿篱都归他照管。每天清晨,我都能看见他在庭院里侍弄,不是修刈草坪,就是锄整花坛;而黄昏日暮,他又给果树剪枝,浇花淋草。除此以外,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但是隔着玻璃窗和软百叶帘,他总能发现任何一个闯入者。老王的消遣也很简单:一瓶白酒、一碟花生米、一台小彩电、一架子dvd光碟。我每回从他门前经过,都听见里面传出粤曲敲锣打鼓的声音。他平日沉默寡言,我们也没怎么谈过什么事情。在我的印象里,他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不过,他很关照我,是一个可敬的好人。我心知,他只是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我不会因此而与他生分。

别墅唯一的客人,就是林医生了。他经常造访,主要是观察老太太的病势。他每次来,待我都很好,对于我工作的主动性,他一次比一次赞赏。对我而言,盛赞我工作勤快,是极重要的。须知,他给我的薪水,真的高达三千元,差不多到了一位大学讲师的水平。我切盼能维持这份工作,勉力越做越好,无愧于我所得到的报酬。

在十二月和一月,最初的这两个月里,我还可以时常和张太太通电话。我并没有忘却她给予我的帮助,她的恩惠、她无私的扶持,都促使我对她怀有一种无法描摹的感念之情。那些日子里,她是忙碌的。她顺利地将店铺转让了出去,价钱双方都感到满意。她在市区的房子也卖了,作好了搬迁的最后准备。我们隔三岔五就通一次电话,据此,我虽然不能亲临其境,但是我熟悉这个计划的每一个步骤。她对我的新生活寄予厚望,殷切地打听我的一切。我告诉她,我过得很好,感谢她为我作了此般安排,我会谨记她的恩情。她勉励我安心工作,林医生曾经给她去过电话,对我的乐业精神评价很高。提起这件事儿,她分外高兴,她觉得,是她把我推荐给她的朋友的,我干得优秀,对她是一种赞誉。我则认为,能给我所喜爱的人带来欢乐,我自己也感到由衷的快乐。可是,二月下旬的一天,是她移居的日子。从那一天起,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了。

三月,寒冬渐逝,春回大地。别墅成了一个更加可心的僻静之处。周遭的森林送来一阵阵春天的芳馥。葱翠的树木愈发扬眉吐气了,树枝上又绽出了许多嫩芽,新添了许多叶片,稠密的叶腋间,还可以看见星星点点浅浅淡淡的花铃。苍劲的树根被种类繁多的草本植物、藤本植物、隐花植物、蕈类植物密实地覆盖,潮湿的苔藓和藤萝中间,埋藏着许许多多含幽凝香的花儿。林间碧草如茵,也开满了一丛丛妩艳的花朵,淡蓝的、淡紫的、纯白的、朱红的、橘黄的,五彩焕然,煞是好看。还有一片片花芯殷红花瓣粉白的娇嫣小花,宛如一幅绮丽多彩的织锦,一直延伸至深远的树林。跟随着早春的脚步,林地里还长满了自然密生的小树根苗,各种树香飘散四溢,林中处处郁郁芊芊,流光泛彩。

别墅周围的景色也披上了春季的绿衣,花坛里的芍药、玫瑰、蔷薇、月季、茉莉、夜来香,其叶蓁蓁,春意盎然。在丛绿簇拥的角落里,百合、兰草、荭草、萱草、白芷、紫堇,亦是百卉葳蕤,散发着扑鼻的芳菲。樊篱枝叶间探出含苞欲放的蓓蕾。果园里的果树更是众树争春,竞相缀满了淡黄淡白的芳香花儿,在高高的枝头上,花团锦簇,满树灿烂。果树的枝干和树叶也显得愈是茁壮、挺拔。春晓打开晨窗,放眼望去,处处是春天的胜景,蜂飞蝶舞,鸟儿啁啾,此景衬映在娇娆烂漫的春光里,宛然天上人间,令人心神摇荡。

一个清清幽幽的春日,我业经陪老人连接坐了几个时辰,悉心帮她翻身之后,她很快睡过去了。确信她睡着后,我蹑手蹑脚拉门出去,刚好遇到从楼下上来的田嫂。

“植小姐。”她叫住我说。

“田嫂。”我走近她。

“老太太睡着了?”她问道。

“睡着了。”我说。“你还没回去啊?”

“还没呢。”她说。

田嫂是上来打扫房间的。她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好奇之下,我跟了她进去。田嫂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只白瓷细颈花瓶。我欣赏着这间舒适华贵的卧室,心想,这恐怕是别墅里最宽敞的一间卧室了。那雅致的法式壁橱、雕花的楠木床、典雅的欧式灯饰,都是能工巧匠的杰作,洋溢着浓浓的异国情调。墙如白璧,悬挂乳白色的帷幔,尊贵而丽雅。一条斯里兰卡地毯,表明主人曾经去过南亚。四扇宽大的窗子,由于锦缎窗帷未拉上,春晖温熙地照进来。卧房连着一间英格兰风格的浴室,稍里处还有一间盥洗室。我步近窗子,骋望外面的苑景。窗外有一丛绿叶满枝的树儿,篱畔外是一片蓊蓊茸茸的绿地,毗连荫茂的松林。

“从这里望出去,风景真是迷人。”我忍不住称赞道。

“这是郑先生的房间。”田嫂说。

我想也是。这个房间平常是锁着的,只开窗户。但我有一个感觉,它是主人的房间。我返回身子,发现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我拿起它,相框里镶着一帧照片——一个男人的照片。我被照片里的人吸引住了,他五官粗犷,面容严厉;眉峰紧蹙着,郁傲的目光充满怒火,闪烁着愤世嫉俗的光芒。他一定经历过什么磨难,一条如青铜铸成的伤疤横在他的左脸上,嘴角也因创伤留下了一道冷峻的疤痕,好像经过雕刻家刚劲有力的刀锋,镂刻上去似的。这张面孔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屏息凝视了两、三秒钟,仿佛受了催眠似的。

“这是郑先生。”田嫂说。

“是吗?”我略一定神,说。

“植莉,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田嫂又问。

“还行。”我随口答。

“那就好。我们本来担心,怕你嫌这里太寂寞,看来你是真的适应了。”

我沉思着田嫂的话,心重重地向着一个无底的涵洞沉堕。我来别墅纯属机缘巧合,这份我付出了极大爱心和努力的工作,它的意义是奇特的、模糊的。有史以来,我未涉足过如此叠金砌玉之所,不出一步便能满足各种需要,但这里的一切既不使我的思想震撼,也不使我的心灵反感,我想这种情况不正常。我知道,舒坦惬意的生活是可怕的,极易使人涣散斗志。其实生活追求什么呢?我自问道,命运之神驱使我来到这里,我会迷失在这幢到处煊显出金钱与财富的宅子里吗?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回答。

然后田嫂去打扫收藏室。收藏室就在书房的隔壁,我一迈进那道门,便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在纺织品出口公司任职的时候,曾经应酬过一个热衷收藏古玩的客商,因此对古董行业,我虽说不是深谙其道,但也略知一二。我惊见一个古色古香的柜子里边,陈列着一座碧绿晶莹的绿松石,观其重量,市价抵得上一辆奥拓车;一尊清代翡翠花薰,北京工艺,鬼斧神工,简直可望而不可及。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一座汉代玉雕马,原料系新疆禾田羊脂白玉,深具“马踏飞燕”的神韵;再有一尊唐代银胎仕女骑马俑,神态兼备,栩栩如生;而一块重量已达二百六十克的福建田黄石,石质凝结,色泽温润;——三件宝物都是希世珍宝,令人叹为观止。墙隅立着一只清代紫檀木浮雕柜子,在它的旁边,更有两把明代黄花梨木椅子,无论是这个柜子还是这两把椅子,市值都让人不敢想像。在另一个古朴典雅的柜子里,收藏着明清时期的瓷器和铜炉,以及一些古书籍,每一件藏品都价值连城,令人咋舌。田嫂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拭擦着地板,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这些瑰宝的价值,光看表面,这些古物确实不足为奇,但是历史和文化赋予了它们瑰异而凝重的内涵,从而成为了我们的精神宝藏。主人把这些奇珍异宝收藏在这里,除了一把特制防盗锁,一套指纹识别系统,不再有其他的防范措施,如果他不是对我们这些人十分信赖,那他就是对我们的智慧的一种低估。

黄昏,落辉在林。我推开书房的窗户,倚窗而望。一只褐色的小鸟,正在树顶最高处的一棵枝杈上百啭歌唱。旁边是它栖息的窝巢。它美妙的歌声引回晚归的同伴。两只小东西窜上窜下,共同表演了一段二重唱,然后唧唧喳喳飞向凝翠的林梢。

“是不是无论飞得多远,你们都能找到回巢的方向呢?”我说。

我仰望它们飞走的身影,回身又接着想,真是奇怪,我是一个有奋斗目标的人,我很清楚我夙求的是什么。因了这个缘故,至今为止,我在任何境遇中都还能顺应环境,坚持自己的信念。可是,今儿一整天我都在玄思缅想,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迷失生活的方向。这真是奇怪,今天,似乎很不平常。

夜来了,我已给病人擦了身子,为她量了血压,又给她做了按摩理疗。待一切处理好,我才在卧榻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阅读一本杂志。我琢磨着小说里一段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子,这个句子很长,读来颇有点詹姆斯乔伊斯的味道。赏析完后,我又重新读了一遍。

夜,愈深愈静了。忙活了一天,我下楼倒了一杯水。灯光从开着的窗户照射出去,照亮了窗口附近夜露润湿的草木。一阵郁静的清香,一种浸润了的松脂的幽香,舒缓地漫流进屋。我饮吸着甘露一般清芬的空气,听着几株老树的轻吟絮语,觉得自己白天的忧虑真是杞人忧天,我为那些没有必要、也没有根据的担心感到好笑。夜里十点,我关好窗页,步出厨房。也许是我神经太过敏了,走出几步,似觉院子里面有些细碎的幻音。我驻足谛听。我不敢肯定是什么声音,容或是我的错觉,我今日老是神经兮兮的。我徐徐上楼。但,楼下又传来些许嘈杂声,而且声音愈来愈清晰。我亦真亦幻听见林医生的声音,还有一两个陌生人说话的嗓音。

我为这些声音搞糊涂了,返身下楼。刚踏下楼梯,两脚便生根似地站住了。楼下所有的华灯都亮了,大厅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林医生应接不暇。一个清俊的青年人,倚靠在大厅与餐厅之间的一根大理石圆柱上听手机。(我事后始知,年青人叫小崔,是郑先生的司机。)老王恭恭敬敬地对长沙发里的一个双眉紧锁的人说着什么,那人冷若生铁,一脸不悦。——整个别墅霎时变得活跃、忙碌、生气勃勃起来。我目眩神迷,惊叹之余,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别墅的主人已远道而归。我穿过饭厅,直接到厨房去沏茶。我把沏好的茶放到托盘里,这时,林医生迈足进来。

“你下来得正好,”他说。“茶沏好了吗?”

“沏好了。”我说。

“很好,送到大厅去吧!”

“是郑先生回来了吗?”

“是的。”

我步入大厅,看见郑先生岿然不动地坐在大沙发里,在他旁边是一棵罗汉松盆景。我认得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我已经从照片上见过这张教人一见难忘的脸了,现在我又仔细看看真容。他正值盛壮之年,就是说,年纪大概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前额广阔,坚如岩石;鼻梁有棱有角,下颚很严厉,如刀削斧凿;粗粗的浓眉,又黑又硬的头发;伤残的脸颊被太阳晒成茶褐色,覆盖着一层难以阐述的苍白,因为心情焦躁而露出极其严肃的表情。我记得田嫂说过,他是个瞎子,我注意瞧瞧他的眼睛,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眼睛并非黯淡无光,而是深邃而严峻,到了叫人惊奇的程度。我泰然行至他身边,因为茶几就在他的旁侧。

“郑先生,茶好了。”我把茶盘放到茶几上,倒茶的时候对他说。

“你是谁?”他问。

“这是植小姐。”林医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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