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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张细(1 / 2)

二.张细

小一新生入学的那一天,张细被她外婆换上一套崭新的吊带制服,白色的小衬衫配上浅蓝吊带裙,外婆前一天已将小小的名牌亲手缝了上去。

她戴着白底红条纹帽子,一路上,多的是跟张细作一样打扮的小女生,她们多被父亲或母亲牢牢地牵在手里,那些小脸,有的惶恐不安,有的兴奋无比,有的已经开始赖在街边大哭高喊着不要去上学……

这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张细从那些琐碎的回忆里翻找与李一越相识的那一天,掰指算一算,差不多是十一年前────那年他们七岁。

小学整整六年,他算是张细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肯定是第一个啦。因为那天她还没被外婆送进校门,路上就忽然蹦出了个『小阿兜仔』,让她吓了一跳。张细是个特别内向的孩子,安静,话少,外婆家有那幺多表兄弟姊妹,她长得其实不是最可爱的那个,却是最乖巧听话的那一个。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年她的父母一声不吭把她扔下跑路,是她外婆将她带回了家,那时张细才六岁多,天真无邪的,瞧着什幺都不懂的模样,她那些阿姨舅舅们虽都主张不在孩子面前多说,可会在外人面前说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不出门,最架不住的还是成天碎嘴的邻居与亲戚们,彷彿一天不说点八卦舌头就会痒死,每天来外婆家串门子的人多的是,七嘴八舌的,事主的孩子就养在家里,日复一日的,张细也就隐隐约约的明白过来。

她算早慧。『慧』得含蓄,『慧』得伤人。这份慧,种在心窍里。

张细与她二表哥罗冠霖的那种聪明,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冠霖开口学说话的时间很早,自幼就特别地能说,人小鬼大的,特机伶,生了张舌灿莲花的嘴,尤其是动歪脑筋的时候,简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总是带着他们一票年纪小的弟妹到处干坏事,东窗事发时,总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将责任通通推到憨直嘴笨的宗叙身上……可怜宗叙每每被揍得鸡飞狗跳,痛哭流涕,冠霖就在一旁装乖看戏,好似这些事通通与他没有关係。那时他们几岁呀?顶多九、十岁吧。六岁的张细,已经把这些孩子们的城府,样样都瞧在了心里,记住了,可她也不会去『告密』,只是觉得宗叙傻,真傻。冠霖坏,真坏。

而她不去做那个抓耙子,自然是怕冠霖报复她。当时她还不知道怎幺準确地用口语表达这些心情,她只是单纯地『知道』了,再把这份谨慎与小心翼翼掩藏起来。

她『懂事』过头了,已然渐渐的世故而不自知。大人们自然也不会发现孩子们之间的任何异样,成人总有种盲目的自信,他们先天地认为,正常的孩子就本该什幺都不懂,天天真真的、单纯的像张白纸;他们不会有心机,要是作了什幺坏事,那肯定是别人『教』的、『电视机』上学的,这幺说也不错误,可身为过来的人的张细知道─────这话,其实也不完全的对。孩子们可不傻的。他们至少能分辨出什幺人对自己是真心的好。他们只是不擅长用嘴说。面对好好坏坏,他们的『眼睛』有时甚至比成人更加锐利。

亲戚们只觉得这小女孩乖啊────真是乖!张细从不跟表哥表姊们争抢东西,就算明知是对方的错也绝不吭声,只因她知道自己『没』爸妈;她做对了事,甚少有人来抱抱她、亲亲她、夸夸她;可不小心做了坏事,那就逃不了一起被打的命运,就算分明不是她做的,可罗冠霖总有各种办法嫁祸到他们几个小的身上。只要他们辩不出来,就免不了外婆那只鸡毛撢子伺候。她没办法,只能夹缝中求生存,于是她学会避了。懂得就避开一些自己觉得危险的人、危险的事。她很不喜欢做错事。她自幼特别害怕被骂,尤其是被人大声地骂,她怕,只要有人一对她大声说话,她就会手抖,完全控制不住,屡试不爽。

像罗冠霖这种笑里藏刀的孩子,害人全凭心情,既然完全无法预测他什幺时候又要来整你,倒不如开始就离他远远的,即便跟他在一起,总有许多新鲜乐趣,可她就是不愿跟宗叙一样,记吃不记打,白白给人坑了那幺多次,却永远学不会教训,只要罗冠霖给点糖衣砲弹,又要一头贴上去……张细从小就在琢磨这些事。

人小归小,对人事已然有了许多计较,她不过就是没罗冠霖会说,可她都清楚着呢!她不去得罪冠霖,也不靠近冠霖,倒跟憨憨厚厚,高高胖胖的宗叙亲得很。她当然喜欢宗叙呀!不只是因为自幼一起长大的缘故。

在那幺多的兄弟姊妹里,张细之所以最亲他,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宗叙傻;二是因为她知道,宗叙『爱』她。前面就说了,孩子嘛,总是会知道谁对自己真心好。

宗叙有一股纯天然的傻劲儿。傻得令人生气,却有傻得令人舒服。他们七、八个孩子,虽各有各的父母,却都在同一个屋檐下让外婆带大的,朝夕相处,同寝同食,大人们总有『自己』的原因与难处,忙打拼,忙事业,这些都算正当理由,唯有张细一个人的存在,是不怎幺光彩的,她家那些糟糕事儿,别说整个家族了,几乎一整条士东路的婆婆妈妈全都知道,她不能怎幺办,只能更加得懂事,装聋作哑,好像什幺都不知道,才能活得稍微舒服一点。然而这些兄弟姊妹对张细也不是不好,甚至可以说不错,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好的时候自然很好,坏起来的时候也够叫人咬牙切齿了,他们没有三思而言的概念,吵起来,能说的、不能说的话全都往外倒,他们说的话也不过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多是自己的父母、亲戚,或其他什幺乱七八糟的人,别小看孩子的记忆力与学习力,有时他们就是一块海绵,什幺都东西都往肚子里吸,小时候,张细没少被那些『无心话』伤过,她又脸皮薄,最怕的就是别人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讲她父母的事,这种感觉真的太可怕了,好比被人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还不能反抗,她也气,也怨恨,三更半夜的时候,更是躲在被子里哭,她太想妈妈了,不知道妈妈在哪?她不敢问舅舅们,也不敢问外婆。她总是记得那些大人们提起她的父母都是什幺样的脸色与语气,那绝不是好的。她很怕妈妈在外面挨饿,她怕妈妈也想自己了,却看不见自己,那是很难受的,她会不自觉幻想出许多穷困可怜的画面,欠钱似乎是种很可怕的事,那些都是在电视看过,只是主角换成了母亲与自己,她太想她妈妈,怕她在外头过得不好……..张细连哭都只敢躲起来哭,隔天早上,又是一副孩子该有的模样。

兄弟姊妹之间相处得越久,张细就越明白,为什幺冠霖老热衷地欺负宗叙。

实在是因为宗叙太好骗、太好使了。老人家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宗叙直到升上国中毕业,都还是那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性格,其实他在学校人缘很好,也更难怪冠霖喜欢利用他。张细时而是由衷心疼这个三表哥。既希望他改一改,又一面担心万一他真改过来,就不疼她了。毕竟她也是这股『傻劲儿』之下,长年的受益者,宗叙对她好的不行,简直比对自己两个亲姐姐都要好,张细分明不是他亲妹,可他读小四、五年级的时候,竟就懂得把过年的红包钱藏起来一部分,只为了要在生日那天,给张细买一只芭比娃娃。

柔柔有很多芭比。她是冠霖的亲妹子,比张细小四岁。大阿姨和姨丈经常买芭比给她,有带房子花园的、有带厨房浴室的、还有带衣橱鞋柜的呢…….每回见柔柔玩娃娃玩得开心,宗叙想到的第一件事总是:细细有没有?没有吧。啊,细细肯定没有…..

他的细细没有。细细都不太说话的,也从不去碰柔柔的玩具,因为柔柔会生气,一生气就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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