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浊的目光中陡然射出一道精光,干瘪的身子站得笔挺,一双眼紧紧盯着沈睿之,一字一句冷声说道。
一片肃静,死一般的沉寂。周围有投降的夷夏军士和臣子,听闻此话皆满面羞惭,沉默着低下了头。
塔木叶轻蔑地环绕一周,目光落在投降之人身上,满满的尽是鄙夷。他微微后退一步,突然轻轻笑了笑,以一种戏虐性的口吻说道,“沈将军,可别高兴的太早,人都是有软肋弱点,你凭什么就这么肯定夷夏已尽在掌握中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沈睿之眯起双眸,暗暗攥紧手中银枪,微微俯下身子,森冷地问道,“国师此话何意!”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慌慌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包裹住整个身子。
塔木叶阴鸷一笑,眸光中像淬了剧毒的利剑。他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沈睿之越来越凶狠的眸子,半晌后,击掌三声,唤道,“带上来!”
带沈睿之看清那高高的城楼之上所立何人时,天地间在他心中轰然倒塌。
他日思夜想的锦毓,他护在手心里的人儿,如今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刀斧手紧紧挟制着。明晃晃的大刀晃得他几欲坐不直身子。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整个人已不是自己,灵魂飘飘忽忽游离于肉体之外。
她瘦了许多,这一年间没有见到,再见却竟然在这个场合。漫漫黄沙间,无情刀剑中。隔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这其中,多少山山水水也比不过生死存亡这么远的距离。
她身上的衣裙已是褶皱非常,原本整齐的堆鸦发髻如今也凌乱不堪。可他不知怎的,却能透过杂乱的发丝望见她的眸子中去,安安静静地凝望着自己,无波无澜,无丝毫慌乱之情,淡然的像是在梦中一般。
她这般镇定平静多多少少让沈睿之稍稍回神。眼下绝不是自己慌乱的时候,锦毓还在城上,稍不注意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的自己,必须冷静到极致。
“沈将军,楼上之人,你可认识?此人自称是你行军途中买来的丫头,有过几场露水情缘……沈将军,依臣看,怕是不尽然吧。”塔木叶面容狰狞,哈哈笑道。
沈睿之抬头,心中的弦迅速绷紧,一双拳头青筋毕露。原来她都想好了,原来她是这样说的。
为了不让自己为难,也为了救天下黎庶,她宁愿隐瞒身世。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只要承认了她是自己的夫人,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沈睿之的心在滴血,一阵一阵剜心的疼。她将她自己推入深渊之中,只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也为了所有历经磨难的百姓。
可是他不能啊,他怎么能失去她呢?一边是至亲挚爱,一边是天下苍生,他如何抉择?
苍生和她,他谁都不愿意负。
他原本是一介武夫,战场上厮杀惯了的,生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只是她不同,她原就是娇滴滴的侯门贵女,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千金。只是自从嫁进沈府,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好不容易飞出沈府,又是漫漫黄沙荒蛮之地,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千金硬是跟着自己吃苦受罪,却无半句怨言。
这一年多来,他远在沙场,留她一人住在冷清的驿馆中,如今,又只得眼睁睁地望着她为鱼为肉却无法搭救。
是他,亲手将她推入无边无尽的深渊,到底还是他害了她。
这二十余年间,他从未愧对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今日,他是真正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