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张啸天都没有睡安生。
前半夜,脑子被乱七八槽的事情占据着,过往的总总像幻灯一张张回放。连不成串,理不清头绪,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准备想些什么,天马行空,咨意遨游。
后半夜,勉强睡着了,却又做起了恶梦,梦见他在打仗,炸弹爆炸,子弹呼啸,天崩地裂……
他惊醒了,猛地坐起来。窗户黑乎乎的,外面正在下着大暴雨。
他跳下床,打开门,风声,雨声,雷声,山洪声,立即灌进屋子来,震得耳朵发麻。雨帘遮住了视线,大地上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了。
他听到了敲门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呼喊声,像是雪儿。接着,就看到弹药仓库的门打开,灯亮了,还真就是雪儿。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这个时候雪儿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披上一件雨衣,径直朝弹药仓库跑去。
老赵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雪儿:“你快到连队去,通知大家都来帮忙。”又转向张啸天:“你来得正好,走,一块去。”
“发生什么事了?”张啸天疑惑地问。
“边走边讲。”老赵对另两名战士说:“小杨跟我们走,你留下守仓库,随便查看一下周围情况,注意自身防护。”
一行三人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大门,很快被雨雾吞噬。
原来,后山前两年遭过一场火灾,植被被破坏。这场雨下得太大,被暴雨冲刷过后,土石松动,已经有大大小小的石头开始从山上往下滚了,看来,一场大的泥石流即将来临。
接连不断的闪电将大地照得亮如白昼,张啸天索性将手电都扔掉了。他撒开腿,在走熟了的山路上跳跳蹦蹦地跑着,小路旁边涌向菜园的水渠里,灌满了山上流下来的洪水,正滔滔地奔涌着。
四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泥石流。年纪稍长的人对那场可怕的灾难都还记忆犹新。那场泥石流,在顷刻之间将整个村庄夷为平地,还夺走了数十个乡亲的生命。后来,靠着政府和解放军的帮助,活着的人又重建了家园。对灾难的恐惧和记忆,大家都是浸入骨子里的了――一条条巨大的泥龙拖着长长的尾巴,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万物纳入怀中,这可谓是世间最壮观,最惨烈的灾难了。泥石流流了下来,把河给截了流,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几天后,洪水冲垮松软的湖堤,将下流数十个村庄给吞噬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都在以飞快的速度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往山对面的一块平坦高地上搬,女人们赶着牛羊,牵着骡马,也在往这边挤。
他们径直赶往村东头的刘大爷家。刘大爷大儿子在南疆战斗中牺牲了,小儿子和儿媳都出国打工去了,老俩口带着个不满三岁的小孙子过日子。作为村里唯一的烈属,平日里,他们没少受到部队的照顾,逢年过节的,部队都会去慰问,遇到农忙时节,部队还经常派人帮着做些事情。他们也没忘记部队的好处,菜园里有了新鲜的蔬菜,或是杀了猪,宰了羊,都会给部队送去点。部队为烈属做点好事,那是应该的,老人家为部队送东西,无端端地占了他们的便宜,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司务长就会认真地过称,再按照市场价格算钱,他却坚决不要,推来推去的,他就上了火,发起脾气:就准你们为我做好事,我就不能给你们送东西?司务长就解释:大爷,我们部队有规定,不能占老百姓的便宜。他又甘瞪着大眼,激动起来:那个领导做的规定,我找你们领导去,再说我可不是老百姓,我是军属。司务长说: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立的规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您见不着他啦。刘大爷气鼓鼓地挑着担子往外走,边走边说:咱是军属,不是老百姓,你们硬要给我钱也行,以后我也不让你们帮着干活了。司务长无奈,只好将钱收回来,然后专门找了个本子一笔一笔地记下来。
张啸天他们赶到的时候,刘大爷正吃力地将一台大彩电往外搬,刘大妈赶着两只羊,牵着两头猪,也在往高地上赶。张啸天和老赵赶紧上前将大彩电接过来,小杨和刘大爷又返回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