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样……”阎非璜反应过来,“你这手巾上……”
“自然是泊涯配制的药水,功能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卸装水’。对了,配方还是你教他的。”黄翎羽饶有兴趣地左右打量,还富有研究精神地伸手在他皮肤上摸一把。
“真嫩哪!”他还色迷迷地说,“还是现在剃了胡子多好,被那些胡茬掩了这些的嫩生生的肌肤,真是太可惜了。”
“慕——容——泊——涯!”阎非璜咬牙切齿,他原本想着让慕容泊涯照顾黄翎羽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见却发现自己做的选择出了错,曾经“纯洁”的黄翎羽如今变成恶少一名,不是给慕容泊涯惯纵出来的还能是谁娇宠出来的。
黄翎羽饶有兴趣地欣赏他的郁闷,半晌,才说:“总算见着了,你这闷骚男人,为了见你一面不知耗费我多少精力。”
阎非璜脸色死冷地还是不开口。
黄翎羽就自己说下去,“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脸;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我虽然不太喜欢看武侠,但你还真以为连《射雕》都没看过啊?”黄翎羽看向帐角一堆披风布料,正是那补丁式的“迷彩”,说,“就连这个都用上了,丢不丢人哪。”
果然是失败在这些微末事情上,阎非璜对琴瑟和琵琶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我说,咱们不是自己人吗,别打了成不?”黄翎羽终于决定转入正题。
“不行。除非你放下屠刀,自己归隐去。”
阎非璜刚才是被黄翎羽的突然出现给唬住了,所以谈话主导权才一度落入黄翎羽手中。但是一旦等他回过神,很容易又按照他的步调去走。至少在前世,两人相处的模式就是如此,相对于黄翎羽的被动,阎非璜一直都是引领两人关系发展的那一方。
这一次见面是隔世的会面,也可以算是确定两人主导关系的一次会面,有意无意地,黄翎羽都不会再允许阎非璜将主动权把握过去,他将阎非璜上下打量,盯得对方老大不自在,才喝了口茶水,说道:“远来是客,既然咱们是这种关系,没什么说的。我这次只带了些薄礼过来,还望笑纳。礼轻情义重,虽然只是鹅毛之资,不过我相信,一定很对你的胃口。”
阎非璜心中暗自苦笑,话都说得这么客气了,还能有什么“关系”?——也罢,是他先做了决定“甩”人的,随便黄翎羽怎么做好了。
黄翎羽从地上拿起两根手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阎非璜如梦初醒,想起黄翎羽已经是身残之人。和他比起来,自己至今毫发无损,他受苦受难的时候,自己却归隐在深山野林之中不问世事,如今想来是何等的羞惭。
“你的腿,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要一脸想要把自己腿也砍了的表情好不好,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黄翎羽伸过一只手去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又噗嗤地笑,“不行,我实在受不了——明明长得挺不错的,偏偏学南韩人剃了个秃瓢。”
被黄翎羽如此一嘲笑,阎非璜伤春悲秋的心情都去了大半,哭不得笑不得,任由他踮脚伸手扯住自己后脑勺那几根寥寥无几的长发所编的辫子。
“你归顺哪个国家不行,偏偏从了南韩。看吧,连发型都这么糟践人。”黄翎羽很可惜地说,“要不然你从了我们吧,转一个阵营,爱剃光头、板寸,留长发、碎发,都随你。”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又像很多年以前那样相处,有有笑,好似离开的数十年根本不存在。
阎非璜仔细地打量眼前的黄翎羽。
他的睫毛很长又很直,眨眼的时候羽扇似的盖下来,让人很有亲吻下去的愿望。他只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身形匀净,应该是属于那种又细又长又坚硬的骨架,若是能抱上去一定很舒服。
很久以前的黄翎羽,确实是典型的老实学生的模样。
而今再见,已经是不同的样貌,就连要平视,也必须努力地踮足而立。但是灵魂还是一样的,不论过了多久,就算近乡情怯,就算心怀愧疚,但还是和他相处的时间最是舒服。
阎非璜的目光很复杂,让人看着就觉得悲伤。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黄翎羽甚至产生想要拥抱这个男人的想法。但是现在已经不能这么做了,或许应该说,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如果有一天,能够与阎非璜并肩而战,或许到了战火嚣扬的战场上,到了篝火满地的时刻,在欢庆胜利的士兵的环绕中,他们还能够享有战友之间的拥抱。
宇宙中有无限的未知和无限的力量,置身于其中只能感受其迷茫,或许对于人类而言,最无法抗拒的就是时间的流逝。阎非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填补这些时间的空白。虽然还能有有笑,他们似乎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补时间的空白,即使他们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于是阎非璜只能纠结于一个问题,重复地问:“你的腿,现在感觉还好吗?”
“除了不能跑不能跳,走路姿势有奇怪之外,恢复得还不错。再说,我还有‘段延庆’那一招呢。”黄翎羽举起手中的两根又长又直的金属杖。
“‘段延庆’?我记得你没有看过《天龙八部》的呀。”
“拜托,兄弟!你死之后我又不是立刻死了,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我挥霍光阴,你哪里知道我还看过什么。”
“原来如此……没有马上死吗。”
两个人站在近处互相凝视,突然发觉自己的谈话已经向着不可逆料的地方转过弯去,而且怎么听怎么像两个老得都块腐朽的亡灵正在进行回顾往事的谈话,一前一后地停下嘴。
阎非璜垂下头,肩膀抖个不停,最后仰天大笑。
黄翎羽也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唉,什么死前死后的,要是你的士兵听见你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当成男巫绑起来动用火刑。”
阎非璜满含笑意地看他。的确也就只有他们能进行样的谈话了。再没有其他人能知道他们两人的经历,这年代,有谁看见个破迷彩就能拆穿他手下的来历,有谁听个名字就知道来自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的对子。
两个人选择的道路不一样,但至少在这方面的默契,还不是别人可以比拟的。
“对了,不是要送礼物给我吗,究竟带了什么好东西,作为我们今世第一次会面的礼物?”
“第一次?”黄翎羽说,“你确定是第一次?”
“……”
“四年多前,在洛平京——那个人是不是你。”
阎非璜左顾右盼地不回答,毕竟曾经跟在别人身后当个偷窥狂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黄翎羽一拳揍在他肚皮上,问:“别顾左右而不言,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躲在慕容炽焰车驾的对面偷窥的那个斗笠胡茬!”
这拳一揍得毫不留情,阎非璜也根本没有防备,早就痛得弓起身子,惨兮兮地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