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当便是赵云二子中的一人罢。
「赵公子何事?」至船停下,何若舒方站稳身子,困惑地微微偏头看向眼前还有几分喘着的少年。
而赵统则忙停下船,由袖中拿出一物递上,「此物是我最后见父亲时,父亲令我要交还故人之物……那时夫人还未来,父亲便让我予黄夫人转交,然方才一问才知,物主便是夫人,这才匆忙赶了过来。」恭谨地略一揖手,他忙将那东西交了过去。
闻言,何若舒忙将物品接下,方欲开口道谢,低眸一看,恍然发觉手中冰凉物体竟眼熟得紧,却几乎教她早已忘却……
那是块通体翠绿的玉佩,上头刻着一个「步」字。
原该是莹亮通透,可那玉却已有些老旧,上头还有些许磨损痕迹,彷彿却像经常佩带于旁……
──这是她初遇赵云那年,她赠与他作信物,让他日后若来江东,便以此物来寻她的、作为她临淮步氏的玉佩。
然她手里摸着,隐约却觉后头似有凹凸磨刻痕迹。眉间轻颦,她忙将玉翻转过来,却发现上头竟歪斜难看地刻着一个「赵」……
她惶然怔住。
那个字刻得极为难看,一眼便能看出,定是不擅刻字之人,勉强着拿刻刀硬是刻弄上去的东西。
可除了他,又会有谁作这样的事情……
「父亲病倒后,还有力气时,便一直坐于案前,日夜不休地弄着这个……」见她神色一恸,赵统虽不明是何由,但想这当是极为重要的东西,父亲才让东西这样大费周章转还至她手上罢?
「那幺……我便先告辞。」物已带到,赵统不好再多留,便拱手一揖,后便划船望回而去,隐没于氤氲江水之中。
何若舒却是愣忡地望着手中的玉,彷彿心口被什幺狠狠撞下,痛得她窒息麻木,久久无法回神,几乎忘却呼息。
──三十六年。
从将这东西赠与他至今,辗转三十六年,竟是这样的方式回到她手中──
他将他的姓刻在她的背后,这样艰苦深刻,是不是想告诉她,这三十六年里,他的心里始终都有她,未曾忘怀?
「姑娘唤吾做将军是太过了,为民除害是本分,哪能算做是英雄?」
「唔……那,敢问将军大名?」
「吾名赵子龙,未知姑娘名讳?」
「我叫何若舒,草右若,舍予舒。」
──初见他那年,她这副身子才十四岁。那时初入乱世未久,她还莽莽撞撞、未知险恶,是那一箭误救了他,从此解下难解之缘……
「如今孙家都知晓我是步练师,临淮步氏也已灭,这玉我拿着也没什幺用。你拿着这玉,孙府的人就知晓你是我朋友了。」
「知道了。」
「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后来,他送她回庐江,而她将玉转赠。那时,她是当真曾想,后会有期,兴许,便当真再是无期。
──若真再无相见之日,是否她与他,便不会落得今日如此?
他终究未曾来孙府找她,可时隔七年,她终究还是辗转与他再次相逢。上天如此捉弄,悔不得相见恨晚,初见之时那般美好,一见锺情,再见倾心……
可终究,都只能是一场梦,片刻载录都留不得。
她心中大恸,将手中玉佩握得更紧,掩于心口深抑。泪如泉涌,她一颗心却彷彿被人狠狠撕碎,再也拚凑不回。
如果她未曾误打误撞迷路至常山遇他而一箭相救、如果他未曾怜悯她身世而助她……如果建安五年时,她没有不顾一切地独自策马至延津,妄图寻华佗来救孙策──
如果、如果……可这一切哪里还有如果。
可若能重来、若她早知相见便注定分离,她宁可未曾与他相遇。
那样,她便不会令他这样日日夜夜、痛楚难眠地叨唸牵萦于她……
──子龙,子龙,子龙。
你可曾后悔……可曾后悔爱我?
呢喃张脣欲言,她模糊睁眼,水气氤氲迷茫,却不知自己如今还能向谁问。
「只是将来,你可会后悔……选了我?」
「我只怕妳后悔,却已不可能将妳放开。」
「我从不轻易下诺,这一生,也未曾想过对谁动心。执子之手,纵然未必能够偕老,能与妳相守一时,于我而言,便也已是一生……」
「如此,妳可会后悔?」
──自然不悔。
她从不悔爱他,却独独后悔招惹了他,令他至死都要觉着自己亏欠于她──
胸口忽地一阵剧痛,她眉间一拧,喉间一阵腥甜溢出──张口,竟是一口鲜血,直直从她口中噎了出来。
四肢一瞬失力,她脑子一眩,阖目晕去前,只听得耳边依依稀稀传来谁着急叫唤的声音……
「──舒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