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去见他吧。」
好半晌,终是他先沉沉开了口。
而她惨白着脸,攒紧五指,闭了闭眼后应声道:「不必见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终是都要迎来这一日……」强撑着颜色悽悽笑开,她却愈说便愈觉喘不过气,整个身子都巍巍地轻颤起──
「去见他最后一面吧,舒舒。」苦笑上前将她的手握住,孙权站至她面前,心里抽痛,方将她揽入怀中,垂眼出声:「用不着顾虑我,我会陪妳一同前去……舒舒,既然在意,便去见他最后一眼吧。」
随他将她紧拥,何若舒恍然鬆了鬆手,然后蓦地紧紧揪住他衣袍,哽着喉头,压抑着深深埋入他怀里寻求依偎,彷彿是哭了,可眼中却没有泪流下。
他就要死了。
他怎幺能死、怎幺能死──
他答应过她,为了不使她伤心难过,他会晚她一步走,好让她安心。
他答应过她的,他分明答应过她的……
可小月却不会骗她。此时诸葛亮尚于陈仓攻伐魏军,小月即便未随他出征,却也没理由骗她啊……
而并不知她此时心中所想究竟为何,孙权只得沉沉歛下眼,张手将她拥得更紧,压在心口的大石却堵得更重,彷彿连他也一同窒息。
生而相随,至死相念。
如此,一往情深……
◇◇◇
涪城临于蜀吴之界,延江上游便能至。
皆着一身便服,孙权亲自备了船,只带几名精卫便护送她往涪城而去。
时近冬日,天气湿寒。何若舒紧裹着厚实斗篷,一路恍惚地看着江面涟漪拂动,离涪城愈近,一颗心便揪得愈紧。
赶得到幺?她赶得及去见他最后一眼幺?
建业离蜀终究是太远了。她却不晓得,二十年未见,她究竟该如何面对他,又该说什幺话……
直至靠岸,她方见江案不远处,便有几名侍从驻足远眺,似是在寻人。
「舒舒,去吧,我便在这儿等妳。」对她微微笑了一笑,孙权眼里有些苦涩酸楚。然而她仍恍惚着,自未察觉他笑里的苍白和痛。
微微颔首,她白着脸色,惶然地踱步过去,便见那里侍从过来对她一揖,「想必阁下便是何夫人,请随小的来。」
──何夫人。
这称呼似曾相似,彷彿一点一点将某些掩于她心中许久的死寂,重新回溯。
将特意带出的那只髮绳揪紧,她握紧手腕,随他匆匆快步而去,脚下步伐却不觉愈来愈快,几乎要越过前头领路的男子──
直至见得不远处一幢简朴屋房,及门边守望的绿衣女子,她却恍悟什幺一般,忽地便向前奔去,捉住她双臂颤道:「小月、妳说子龙,子龙他……」
见她掩于斗篷底下的颜色苍白如纸,几乎像要晕厥一般,宫月心底随她一抽,不忍而不捨地拧眉开口:「子龙于北伐战场上受了一枝毒箭,原无大碍,却因染风寒而一同复发……」至此顿了顿,她微微抬眼望她,方又续言,「太医说,就只是撑着口气了……」
听到这儿,何若舒的手懵然一鬆。
只是撑着口气了……竟只余下一口气了……
她心口痛得麻木,指节紧了一紧,又复哽道:「他……他在哪里?」听她说来,他现在还醒着、还活着……她有赶上的、是不是?她是有赶上的……
「妾身带夫人去吧。」一旁蓦地传来陌生嗓音,她愣地侧首,便见是一名女子,年约而立,神色疲惫淡然,眉眼清丽和婉。一袭深蓝曲裾,她髮上只簪一只木钗,朴实淡雅。
她并不识得眼前女子,却感觉她样子有些熟悉……想必,她便是法姝罢。
并不知她究竟于她和子龙之事明晓多少,何若舒歛了歛眼,方而低声轻应:「多谢法夫人。」后掩紧斗篷,垂首同她进了府门里头。
临于江畔的小阁十分简陋,朴实清素,上头也无题案,想必并非将军府……她心中尚有许多疑虑。他既然病了,为何却会在这样湿寒的地方休养……
「想必夫人便是『舒舒』吧?」落于她身旁领着,法姝轻笑了一笑,「夫人不必忧虑,其实,我一直到夫君病倒,才终于知晓妳的存在。」
何若舒闻言一怔,愣地抬首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