脣畔轻扬,那怯怯一笑,却恍惚与许多年以前、那个初入孙府,还曾胆怯战兢的小姑娘笑意相像。
论是性情,孙鲁育虽无孙鲁班灿烂灼目,但向来最与她相似……孙权微怔间,又侧首往妻子望去,只见她垂首低笑。
明明是低眉顺目,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她声嗓调子,于这几年是愈发淡薄温凉了起来……那双眸子静无波澜,彷彿淡得几乎什幺都已不再重要。
他却是愈来愈觉得害怕。
他是真的怕极,怕极她兴许哪一日,便也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消散去了,就如同父亲与兄长……他的身边已经走了太多人,所信所爱所护、都皆渐渐离去──
他不能再失去她。
失去什幺也好,便是江山也罢,可他却万万不能再忍受,连她也离去……
可儘管他用上了所有最好的大夫去调养她的身子,她却仍是如此。状况一直时好时坏,神情又总是淡漠清清,彷彿他这幺做,不过是自做主张,擅替她苟延残喘这条命。
可他是……他是真的不能没有她啊……
帝王总为孤家寡人,而他亦称自己寡人──却唯有于她面前,他不是寡人。
唯有在她面前,他只想做孙仲谋──
心绪複杂,终是未再多说什幺,孙权探过女儿和妻子后,静默半晌,便起身离去,却也未至其他夫人阁殿──不久后便要出征,他得準备的事儿还多着,自是也没了其他心思想那些。
而见他挪踏出阁殿,背影饶是几分寂寥,何若舒歛眸轻歎,虽是愧疚,却也无奈。
她终是又一次伤了他。
片刻失神,她还正细细思忖,面前却忽地又来孙鲁班声音:
「娘,那贱人于娘走后,可还有为难娘?」
孙权方离去未久,孙鲁班便忙几分急切地踱来坐到她身畔问。仰头,她双目耀眼微明,隐隐似还掠过一丝锋芒。
闻她此问,何若舒却也未想太多,只无奈笑歎摇首,「大虎,有无为难并不重要。只无论如何说来,王妹妹……也不过是这宫中可怜人。」
当初亲自令王如兰进宫,一眼便被那样的相似所慑──只是想她自夷陵一战后,便一直都是病着,也未见几分好转现象,当是她这副身子已然撑得不久了,若有别的女子能伴着他……也好。
说实话,她不意外孙权会将王如兰当作年轻时的她,甚至将她当作她的替身。只是千想万想,却独独没想她会正于孙权外出时,在他阁殿里头,瞧见那一幅她旧时画像。
──她甚至不知道那画像是从何而来。只看着画中那女子清丽冷瑟的容颜,倒有几分像陆逊从前作画的笔墨画迹──兴许是那八年,他私令陆逊作的画,才没有张扬罢……可终究是当了替身,王如兰心里该是怎样悲凉,她也清楚。
她知晓,终究是自己自私,她骂她恶毒,却也没有错。
白白让她耗费青春,甚至余生,终是她一时念头自私而害得……她就是再为难她,只要不闹出人命,也就罢了。
毕竟说来,王如兰心里,始终是爱着孙权……
将来若有她能照看相伴着他,她也就心安了吧。
「哼,区区一个王如兰罢了。」语气不屑,孙鲁班昂了昂下巴,神情轻蔑,还隐隐有一丝得逞快意。
闻此言,何若舒立刻便忙厉色将她又开口斥责了几句,最终仍无奈摇首,便也任由她去──既是管不动,也逐渐无力再管。
却说周鲂诈降计成后,孙权又令朱桓与全琮二人担任左右部督,各领三万军迎击曹休。而陆逊受任大都督后,早早便分军令人前往去迎司马懿及贾逵两路兵力牵制,期间,朱桓曾大胆建议自领部队由隘口断路擒曹休,甚而直驱寿春、图取许昌,一统天下!
但陆逊思来想去,曹休虽是刚愎自用,终归是曹魏大司马,更何况他后头尚有司马懿这样的鬼才──
如此的险计太险,一旦朱桓失策战败……吴军原来便是寡兵对敌众,若此时三路大军为其一败,甚可能致战线崩溃──思来想去,终是不可行。
陆逊令朱然驻军守备长江以绝后患,而曹休领兵深入敌境后,虽知中计,但依恃兵多,仍一意孤行,决议正面与吴军死战决雌雄。
见此情势,陆逊却也不惧,自领中路大军,便与朱桓全琮从三路并进、围杀魏军于石亭!
最终,却是以寡敌多,几乎便却将曹休十万大军打得全军覆没──
然于此时──前线却一同传来了、骑都尉周循战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