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二十六《永安碎心》(4)
见孙权愣神,何若舒亦然看出,眼前少女与她从前方及及笄时,还曾怯怯青涩的模样,确是有些相似。
──恍若却是当初那个还未经人事的何若舒。
眉眼轻歛,她弯脣浅笑,方后启脣出声:「咳咳……便让她留下,作夫人罢。」
于是未久,黄武三年冬,王氏如兰诞下一子,名作孙和,为孙权第三子。
王氏得宠后,其受宠爱之程度,几乎只居于步氏之下。虽孙权并未因而冷落何若舒,见她的次数却难免少了些,因此,年已近荳蔻的孙鲁班十分不悦。
「不过一个小小督邮之女罢了,何敢来嚣张!」
正从外头受气回来,孙鲁班大步流星地进屋,气腾腾地斟上口茶喝下。不过就是生了个弟弟幺、瞧那王如兰看着她们时是怎样的脸色!在爹爹面前还装得一副温婉可人……真是教她作呕!
因身子体弱而无法多外出走动,又时值春日乍暖还寒,何若舒正坐于阁殿大厅,研究手里针线,抬眸,她手上动作一顿,见自己孩子这样怒气沖沖地踱进了屋,不由得无奈起来。
「咳咳咳……好了,妳爹爹是吴王,雨露均霑、多有几个宠爱的女子是应当的。无论她原来是何身分,她今日便是夫人,是妳姨娘。」脣畔轻扬,她笑了笑,似乎并不很在意,只对长女温言安抚。
「可娘、爹爹最宠爱之人分明还是娘,她却怎敢这样态度嚣张!」出生以来便受尽宠爱,孙鲁班哪里受得这样的气,随即气恼得蹬了蹬脚,又望那里正提笔习字的妹妹孙鲁育望去,「小虎,我说娘这样也就罢了,妳就没点儿心思幺!」只当是王氏抢去了自己与娘亲于孙权的爱眷,她总觉得忿忿不平。那王氏今日看着她那样不屑一顾的眼神、想几次都叫她来气!
「姊姊……」被点了名,孙鲁育几分怯怯地缩了缩眸子。
她并不常出门,自便也不易与人起冲突,虽说心里多少也为娘抱不平,可娘说得也不错,她终究是她们姨娘,她便是有几分生气,又能如何?
「姊姊,娘亲素来便不喜与人争,且父亲也并未冷落娘……姊姊便别气了吧。」想了想,她年纪尚小,也未知如何安抚,只得如此说。
「小虎、妳真是──」
「步夫人。」
正欲开口教训自己的妹妹怎地如此软弱,门边却传来小厮恭谨稟声。孙鲁班斜眼瞪过去,只见却是东宫那里过来的差侍,只得敛了气焰。
见人已静下,小厮便又再恭敬出声,「夫人,太子殿下让小的传话,说感怀夫人相赠衣物,殿下感激不已,但殿下如今衣食已足,不敢领受,特将夫人所赠相还,并亦赠夫人几匹上好布料致歉。」
──黄初二年,曹丕封降伏的孙权为吴王时,原拜孙权长子孙登为东中郎将,封万户侯,意欲令孙登入京为质,也是逼着孙权表态。但孙权以孙登年幼而拜辞不受,同年,封十二岁的孙登为太子,并令诸葛瑾之子诸葛恪、顾雍之孙顾谭、张昭之子张休及陈表等四贤士辅于太子左右。
孙登恭谨有礼,宽仁温厚,年少聪颖。虽还未及弱冠,却颇得众臣及孙权喜爱,并十分知恩,经常暗中探望被废黜于吴郡的养母徐氏……对于徐氏所赠之衣,他总谨慎地先沐浴而穿戴,然对于步夫人所赠,却多是拜谢不受。
孙鲁班虽对此也颇有微词,但偏偏孙登待她这妹妹却也不差,总让她也没法子说些什幺。
而何若舒见孙登又将她所赠衣物退回,却也已然习惯,只得无奈地微微笑了笑,「知道了,替我……替本宫多谢太子这番心意,放着便好。」还不甚习惯这个自称,她顿了顿,温言笑应。
孙登啊……那个孩子,如今也有十六了,转眼间,再过四年便要加冠成年。
她想他终究是因顾忌徐姃而待她如此,也难得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可惜她一年能见得他的次数少得有些可怜,毕竟是太子,她也挺想好好看看,孙吴未来的帝王,会是如何模样。
但她从外听闻那孩子十分聪颖,又乖巧有礼,宽仁温厚,便连陆逊也讚誉有加……这也就够了吧?
想着,她便也就欣慰安心起来。
也罢了,她只是一介女流,朝堂之上还有陆逊张昭等人呢,用不着她操心的。
孙吴自此,大势已定,虽还有北方曹魏虎视眈眈要来攻伐……但她信驻守西陵的陆逊不会有问题。
直待那小厮走后,孙鲁班方才几分不满地望去,嘟囔便道:「登哥哥又让人把娘亲送的东西退回来了……真是的、他就当真这样不喜欢娘亲?」
「大虎。」出声遏止她再发言,何若舒淡淡地侧首望去,语调带几分训责意味,「登儿是太子,能这般有礼谦逊而孝顺,当是好事……咳咳,切记,莫再多话。」并不愿落人口舌,她行事素来皆是无争,自也不望女儿去争。
被母亲这般训斥,虽言词并不严厉,孙鲁班却也只得瘪瘪嘴,模样几分委屈起来。相较外人总说孙权威仪、步氏温善,她倒却觉得是爹爹待她百般疼宠,娘亲有时反而严厉些……因而似还是妹妹小虎与娘亲更亲近,约莫也是性子相似的缘由吧。
也罢,反正她还有许多人宠着她呢!
见她颜色这般委屈可怜,何若舒不由得几分失笑,方缓色道:「好了,日后惦记着注意些便好,娘亲的大虎这般聪明乖巧,嗯?」脣畔噙笑,她起身,轻摸了摸长女的头,「妳循哥哥今日该是来宫里拜见了,不前去等他幺?」
「呜哇!我忘啦!」小脸儿霎地一红,经她如此说,孙鲁班才懊恼想起──方才被王如兰气得都忘了、今日是周循来宫中朝见的日子!
连忙伸手将髮式衣裙整了整,她踱步便欲赶出门,却见母亲后头似也要出门,想了想,顿住步伐,她抬眸轻问:「爹爹今日要来娘亲院里……可娘亲今日又要去江边祭拜尚香姑姑幺了?」神色几分小心起来,她启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