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沉沉,他说的却是「走」,而非是「回去」。
立刻便明晓了他意思,何若舒眸色轻歛,「明日便启程幺?」心里不觉又泛起一丝苦,她轻问。他是因刘备娶亲,身作随行侍从而来……此行一去,他和她,怕是当真再无相见之日了……
而他浅浅颔首,「是,否则该令将军起疑。」墨瞳微黯,他开口应。
今日他们已私下去拜会了丁夫人相告,孙尚香也答应要助刘备回去了……明日,他会私领那五百人护送主公及夫人回荆州,也不可能再与她打上照面。于此之后……便是当真陌路了。
她弯脣苦笑,「此次的事情,我无法助你……对不住。」
他歎然摇首,「妳若助我,却是为难了孙将军。不助我,却也不帮他……于我而言,也已是相助了。」何尝不知她两难苦衷,他无可奈何。他怎幺可能怪她呢?此番来到江南,他知自己怕是会成她为难,原先是推却的,可偏偏主公却又于先前便令关张二位将军及他人都领了事去做,唯独他手上无事……
主公的心思太变幻莫测,他只能依从。
「这怕是我最后一次为难了。」话里带话,她眸色低垂,顿了顿,方又开口:「此次回到荆州……无论是否有战事,你……定要好好照料自己。」
虽知这是自己之前已嘱託过的事儿,可心里却仍然安不下心……五十万精兵啊,虽这消息有一半可能是假的,可他……无论如何,他将来,都还是要出征的。
她不盼什幺,却只希望,他能少受一点儿伤……因这日后,她事事都当只为江东,不能再顾及上他了──
西门偏于喧嚷市街,她与他隐在月夜暗处相别……听她此话,他心里酸涩。明日之后,他离开会稽,便是当真再无相会之日。
犹记当年,她于春节大病一场,却终于还是在上元夜前稍微舒朗了身子,与他共赏灯节……
她等了他这幺久,他本该随她。可他心里,终归是放不下这天下。
心口一痛,他终还是挪步上前,倾身轻吻了她的脣──
「……妳也亦然。」许久,他向后退去,喃喃哑口低应。
抱拳相别,他话落便转身而去,未再多留只字片语。
她凝眉驻于门前,静静凝望他背影,直至他的影子淹没于黑暗,淹没于街口喧嚷暖色,却还是捨不得……
彷彿还留他余温,她轻抿红脣,低低地勾脣笑了。
那日子龙送她走,也是这样的心情幺?
眼里思绪複杂流转,她伫立许久,终还是转身回了头──
却未料,孙权竟一直都站在她的身后。
她一愣。「仲谋?」想也未想,她开口便惯性地唤了他的字。
──他怎幺会在这里?
孙权一直立在西门院落,如同石雕一般,彷彿已经站了许久。俊颜清朗带笑,他向她走来,可她看去,却发现他虽笑着,眼里却有一丝苦涩。
「舒舒不随他走幺?」缓步朝她踱近,他出声,脣畔轻扬,顿然又道:「我如今是江东之主了,既然能给尚香求亲,自然也能予妳赐婚……明日,我便给妳作媒,让妳风光正当地嫁给赵子龙──」
「仲谋。」开口止住他的话,何若舒心下登时明晓,她和赵云今日同被约出至此,究竟是怎幺回事,却没想竟会是他所为……莫怪那婢女来时,神色那般淡静,原来奉的便是主公之命。「打自我回江东起,便不能再嫁他……也不会再嫁他。虽是迟了,可我毕竟是奉着伯符大哥的遗命,回到这儿来帮你的。」
笑得有些悽沧,眼里却是遂于安然──或许正如宫月所说过的吧。她已经认命,也许她这一生,就是逃不离江东的。
也罢了。她很清楚,从被孙家救下的那一刻起,她的这一条命,便已是欠给了孙家──她也不怨什幺的。孙策待她一片真心,将她视如亲生妹妹般照料,孙权更是她的弟弟,看照他,原先便是她当该做的事情……
「舒舒是为了我回来的?」霎然一怔,孙权愣地微微睁大眼,如墨的眸子却也随之染上了光芒──
她是为了他……竟是为了他幺?他原以为她回来,可能是被周瑜所逼,但却猜不出是打着什幺名号──她是为了他而回来的?
「是啊,我是为了仲谋而回来的。」弯脣露出笑,她仍然如他姊姊那般,笑得温浅和蔼,目光柔煦,「虽我力量浅薄,办不上什幺事。可伯符大哥临去前,终究还是将你託给了我……」
轻歛下眸,她顿了顿,又抬首对他毅然一笑,「方才既已与子龙相别,由今以后,我所为一切,都只为江东……我可以做你的心腹,只听令于你,做你的剑刃。」
孙权目光微动。
「当真?」几分激动地上前将她的手握住,即便她并非是说要嫁他,可这番话,却竟是此后,她都要伴着他的意思──「可舒舒,若真如此,妳不后悔幺?」
直直凝望她平静无波的眼,他心中彷彿重新燃起了希望。她虽然比他年长,可他从来不介怀这些,此生此世,他所爱的都只有她……即便她如今心里只有赵云,可那又如何?此后尚有许多时日,他会倾尽所能,让她爱上他──
而她浅浅勾脣,「人生在世,如梦一场。既已决定,何来后悔?」笑意始终轻浅,她虽笑着,可却未及眼底。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笑容──跟随赵云的那颗心是前生前世,已经随着他离开了,此后无心的她,都只为了江东而活……
「好……我会待妳好的,舒舒,我会待妳好的。」欣喜地扬起了笑,孙权开口,却是字句认真非常,「我不要妳做心腹,也不必做剑刃……舒舒,我只要妳伴着我,陪我见证江东──霸领天下。」
目光坚毅得几乎能撼动人心,他执着她的手,垂眸深深凝望。
而她却竟不禁被他的眼神所慑──从前只知他看自己时是专注认真,如今那双眸子里头的深情和坚毅,却刻骨得出乎她意料……
她却未曾想,今之一诺,竟成她日后二十多年,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