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宁愿要他厌恶她,却也不想让他和她一样痛苦……
他却未回应,只静静凝望她许久,看着她眼底浓郁不散的哀楚,却似逐渐明晓了什幺。
「舒舒,妳可知晓,妳素来最不会说谎?」半晌,他方才缓缓出声,目光淡然,气却已消去了大半。
他心里,已然隐约有了底。
苦笑弯脣,他始终望着她,目光并未移开半分,「若这当真是妳所想,妳便看着我说。」说着,他踏步过去步步逼近,神情认真非常。
她愣地侧首望回去,对上他眼神,却不住跟着向后退。望着他的眼张口结巴半晌,她原是真想再说一次,可却是眼泪先被逼了出来……
──终究是她先输了。
是啊,她整颗心都牵挂在他身上,为他悲喜、为他哀乐……他是她的命,她又怎幺可能瞒得过她这样的事情、瞒得过向来谨慎细心的赵子龙……
「我……子龙……对、对不起、子龙……我得回去,我必须回去……」终究是忍受不住地崩溃大哭,她双手掩住脸,一面说着,哽咽加重,眼泪一同落得更兇,「伯符……伯符死前,让我留在江东照看仲谋……我以为、江东尚有周瑜和吴夫人,不会需要我,却不知他背后孤立无援……」捉紧袍子,她颤抖着出声,哭得几乎不成调,可却还是隐瞒了周瑜对她点出的那一件事……
「八年前临走,我曾允过孙家,若他们需要我,我便回去……子龙、孙刘不可能永远为友,天下终究不能相容二虎并存,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背叛他们于我的救命抚育之恩──」
看着她痛苦地落泪低喃,赵云听着,不觉一霎恍惚,忽而感觉那过去八年,竟如同泡影。
──所以她那一日,才问他是否有背叛刘备的可能。
可如何可能?那是他此生认定的主君,他亲口诺过,要肝脑涂地来报答他的识人大恩。便如同那孙家,是她此生认定的家,终究是脱离不了的……
他想那话,当该是周瑜说的,却也没有说错。孙刘之盟只是暂时,将来必不能相互两容……如今孙权又望她回去,她既已先承诺过,自却不可能违约──
若事情至今,终究会走到这一步无可挽回,难道他和她,从相识起,便已注定不能厮守?
他哑然无语,却无法再反驳,终只能上前,张手将她拥住。
「也许还未到那样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低声喃喃。
她却潸然摇首,「从一开始,便已经无可挽回了。」
赤壁之战、孙刘联军、三分天下……她纵然历史糟糕,却也从一开始便知晓了的。可和他相遇相爱时,她是当真未曾想得这幺多……
如今却未想,自孙刘联手起,她便注定会成为刘备眼中的一根刺、成为赵云的阻挠,甚是孙家的叛者──出身却不可改,从他们出生乱世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经注定。
赵云哑口,心里却也随之漫起一层悲哀。
不过剎那之间,过往诺言,竟成沫影。
他诺过要护她爱她一生一世,生死不离弃,可最终,却竟是一点儿也护她不得,只能睁睁看着她痛苦挣扎,然后与她道别,再不复相见……
莫非身在乱世,当真便只能身不由己幺?
他未曾想过会于谁动心,当出生于此世,便只望能以己之力,助明主扶匡天下──她的出现,令他心甘情愿服了心、给了命,原以为这一生也不过拚尽全力护她,可最终竟还是要在天下与她之间抉择。
她与刘备,他却只能择一而负。
可她是这样懂事的女子,事事总将他摆在自己前头……为了不让他为难,她也不求不问,神伤离去……
心口慑恸,他低首望去,伸手将她颊上乱糟糟的泪痕抹去,然而她却哭得愈来愈兇。
心疼得发慌,如剜心一般,生生要割去他心头的肉──再不愿压抑,他倾下头,重重印上她的脣,急切地索取掠夺──
两相深吻之际,不觉间,烛火散去,黯然一室忧伤。
他与她紧紧相拥相依,彷彿要燃尽彼此,以填去心口那份空缺……
而她也不愿再矜持顾虑,泪光盈睫,只若是抱着浮木一般,紧紧攀抱支撑。
可当热潮散去,余下的,却只有空落不尽的虚茫清冷。
「舒舒何时离开?」
侧卧榻上,将她拥在怀里相互依偎,赵云下颔轻抵她额间,伸手顺过青丝,目光温柔眷恋,却深藏哀痛。
却原是因为如此……她那一日,才会让自己要了她。
「五日后……你撤军离开夏口前,我必须要走。」歛眸,何若舒依着他胸膛,浅淡沉缓地出声轻应。
他听闻后,却也未应声,只从被丢在一边的袍子里头拿出了匕首,并将自己与她的髮各取下一缕,就着月光,细细密密地不知编起什幺。
她望着好奇,而他指尖忙碌了好半晌,方才将手里的东西打理好。
「我不会编同心结,便将就着吧。」笑将编成结的两缕青丝递到前头让她瞧,他勾了勾脣,方连着髮结,将她双手执起,轻放在他胸口。「无须他人,便以天地为证,自今日起,妳便是我髮妻……余下这五日,我都陪着妳。」
听他这番话,却竟是除她以外,不盘算再论嫁娶的意思……她听着他微微沙哑的嗓音,又思起自己日后打算,眼眶不住一热,却还是收下那只髮结,然后伸手将他拥得更紧。
「好。今日起,子龙便是我夫君。」将脸埋进他精实胸膛,她扬笑回应,将手里髮结揪紧,彷彿那是珍世稀宝一般……
纵然只有五日,能做他五日的妻……她也就知足了。
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
此情纵然已成陌途,此生此世,却至死未休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