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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天李雯雯再多缠一会徐大伟,如果宿管大爷没那么爱吃西瓜,如果刘正风没有长屁股,如果徐大伟的档案清清白白,如果没有万恶的四级考试,如果拿到了学位证书,如果找到一份足以让徐大伟觉得面子有光的工作,如果没有那个朦胧的月夜,如果徐大伟含泪说的不是“雯雯,我们分手吧”,如果…
人生看起来有无数可能。如果没有那天下午的事情,徐大伟兴许现在还乐天知命得推销保险,多年以后,他也会如自己的师傅杨功全那样,在濒临结婚大难那一刻,对着一栋几十万的房子,感慨有家真好,然后愁容满面,迫不得已继续忽悠出一个忧天杞人,卖出一份昂贵的安全感。徐大伟还会升职、加薪,还会下岗、待业,还会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下就想到家乐福柜台上放的昂贵的进口奶粉,叹息一声。2007年某期的《云州日报》刊载了一篇大幅报道:从保险推销员到云州最年轻的企业家。那时徐大伟已经身家千万,涉足了四个行业,为云州下岗职工再就业的伟大工程鞠躬尽瘁,差点当选了政协委员,是当年云州的十大杰出青年。报纸上有这么一句话,据说是徐老板亲口所述: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因我而死,忽然觉得不能这么继续下去,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的生命也会因一个陌生人而凄惨结束。
那天下午。赵奋斗刚下火车,身上揣了200块钱,买了一份5元快餐,给路边的一个高位截瘫的乞讨者一枚硬币,并为此得意非常,走到电话亭下给徐大伟打电话,投币的时候,忽然发现无币可投,紧接着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对着行人磕头的乞丐,心里又开始后悔不迭。
苏强已经在派出所的档案室呆坐了23天,刚开始的豪情壮志早已经化成茶水一杯,他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然后操起键盘,百无聊赖的输入与他毫无关联的资料。很像一只冬眠的蛇,蛰伏在一间阴冷的小房子里,偶尔悲愤异常,把目光投向窗外,期待春天快点来临,好在温暖的土地上蜕下一层粗糙的皮。他的耳中一片嘈杂,心中一片杂草。
徐大伟却急得满头大汗,带着哭腔,对站在窗台上的妇女说:“阿姨,您下来吧,求求您。那边很危险。”那个窗台在14楼,在上面往下看,会发现世间万物非常渺小,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哪怕是一个五十来岁女人的生命。女人蓬头垢面,好像来自遥远的高原大陆,在经历饥饿和病灾之后,她尖利着嗓子,对着刚毕业三个月不到的徐大伟喊:“你骗我,我拿不到钱,就从这跳下去。”
徐大伟又转过头去,一把揪住理赔师杨功全:“为什么不能理赔?为什么?”杨功全看起来异常淡定,仿佛站在那边以命相胁的女人,就是一尊生动的蜡像而已,“不符合规定条款。还有骗保的嫌疑。”杨功全十几年前也和徐大伟一样,是一名光荣的、使命艰巨的保险经纪人。那会是1991年,保险市场发生根本变化,平安、太平洋等保险公司相继成立,结束了由国营保险公司独霸的局面,出现竞争。退伍军人杨功全一咬牙,带着上战场的勇气和决心,加入了保险推销员的队伍当中。
十年之后,杨功全作为公司的功臣,在泰国普吉岛考察了七天,回来便抱怨世风日下,说他于一个篝火熊熊的夜晚,站在岛上用眼睛审判了“人妖性爱真人版”,整整审判了三个小时,直到人性审判官感觉手足酸软,才心满意足得抹了抹口水泛滥的大嘴,悻悻而去。几个月后,杨功全功成身退,该行做了理赔师,一旦有人问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他便亮出鼻孔,黑长的鼻毛醒目无比,看起来异常黏糊:“记住一点就好,我们和一般的推销员不一样,他们卖的是产品,我们卖的是幸福。”
徐大伟指着理赔条款,找到相关部分一字一句的念,既庄重又神圣,“怎么不符合了?她把自己儿子的断腿拿来骗保?她天天站在太阳底下卖肉夹馍,她懂骗保?”杨功臣鼻毛再次亮起,眼睛里隐约有些担忧:“小伙子,你还太嫩啊。”小伙子眼睛都红了,眼白密布一层红红的蜘蛛网,又回过头去,对女人说:“阿姨,我们退保好不好?”女人几乎都要点头答应,杨功臣却抢先道:“退保可以,先付五成的违约金。”“别忘了,”他用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一筹莫展的小伙子,“你也拿了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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