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争执了好一会儿,围绕的主题就是关于父亲懦不懦弱的问题。母亲说父亲有些懦弱,那是有她的道理。父亲不承认自己的懦弱,也是有他的理由。父亲到底懦不懦弱,谁能说得清呢?反正之后发生的事情证明,父亲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那就是,他跟那个高主任打了一架。虽然父亲因此差一点丢了工作,但他并不后悔。
那晚,我没敢再提去公园玩儿的事儿。
生活原本就是平淡的,好像只有那些无休止的争吵才使人们的精神为之一振,成为很多人的谈资,也许只有这样,无聊的生活才会变得多姿多彩。有很长一段时间,憨胖子他妈成为落花街上人们议论的焦点,就如今天我们在媒体上看到的那些有争议的明星,惟一不同之处是,她不是那个时代的明星。肯定不是。
憨胖子他妈我并不熟悉,以前也只见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在憨胖子他家。关于憨胖子他妈要跟憨胖子他爸离婚的传闻,在那次公开打斗之后,已经在落花街上传得沸沸扬扬,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但这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闻。因为在落花街上,还没有哪一家的夫妻真正离婚。在很多人看来,离婚当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儿。憨胖子他妈要跟憨胖子他爸离婚的事儿,很多人都是充满好奇地观望着,他们既希望两人能够言归于好,又希望看到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那就是离婚,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婚。
但是,我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憨胖子。父亲已经给我解释过,离婚就是一个孩子的爸爸和妈妈不在一起生活了。如果憨胖子他妈跟憨胖子他爸真的离了婚,那憨胖子怎么办?虽然憨胖子比我大一些,但我知道,那他也还是一个小孩儿。一个小孩儿是应该跟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尽管我不喜欢憨胖子,但我也不希望他的父母离婚,就像我不希望我的父母离婚一样。
爸、妈,憨胖子他妈和他爸要离婚了。我把这件事儿告诉了父母。
离婚?不会吧?父亲和母亲都不太相信。
真的,我亲耳听憨胖子他妈说的。我说。
是吗?父亲和母亲还是不太相信。
我猜想,父亲和母亲可能认为我说的是假话,于是,我又说,很多人都知道的。那天,憨胖子他妈和他爸还在大街上打架来着呢。
怎么会这样呢?母亲很不解。
唉,父亲叹息地说,只是苦了那个孩子了。
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母亲问。
不知道。父亲的表情有些失望,他又说,前些日子,我看到那个孩子挺晚了还没回家,挺可怜的。
对,我也看到了。我补充说。
这个父母是怎么当的啊。母亲说。
憨胖子他爸可烦人了,他欺负我不说,还打憨胖子他妈呢。我这时有些愤愤不平。随后,突然很担心地问,爸爸、妈妈,你们会离婚吗?
我们当然不会离婚。父亲望了一眼母亲,肯定地说。
是啊,妈妈和爸爸怎么会离婚呢。母亲也说。
那憨胖子他妈和他爸为什么要离婚呢?我又问。
这个……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第二次见到憨胖子他妈,是和父亲在街上。
那天,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天的父亲,正准备跟母亲一起带我们三个孩子去公园玩儿,没想到我却突然感冒发烧了。于是,父亲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位于市中心的儿童医院。看完病,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意外地撞见一个人,她就是憨胖子他妈。当时憨胖子他妈旁边还有一个长得挺高又挺瘦的男人,以前我见过一次,那个男人很殷勤地挎着她的胳膊,看起来挺别扭的。其实,我觉得那个男人不光举止让人感到别扭,他的穿着打扮也让人很不舒服。我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当时扬着头,鼻子上架着一副深色的蛤蟆镜,腿上穿着一条爬满了格子的大喇叭裤,走起路来屁股还扭来扭去的,像条蛇似的。
那个年代,别说男人穿嗽叭裤了,就连女人穿喇叭裤的都难得一见。所以,憨胖子他妈和那个穿大喇叭裤的男人在大街上走的时候,引来不少人观望。
不知为什么,当我一下子认出那个女人就是憨胖子他妈时,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更加看不起憨胖子。
父亲也看到了憨胖子他妈和那个穿大喇叭裤的男人,他把自行车的速度放慢。
我说,爸,憨胖子他爸说憨胖子他妈搞破鞋。
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大人们所说的“搞破鞋”是什么意思,以为跟大人们常说的搞什么运动差不多。所以,我的声音很响亮。
父亲立刻制止了我,说,不许胡说。
我反驳说,我没胡说。
很多人对憨胖子他妈和那个穿大喇叭裤的男人投去异样的目光,但他们对此好像不以为然,依然有说有笑地走着逛着。特别是憨胖子他妈,她的笑容更是清晰地写于脸上,完全没有了先前跟憨胖子他爸争吵时的愤怒和不满。他们的亲密是显而易见的,那个穿大喇叭裤的男人甚至当众亲吻憨胖子他妈的嘴,弄得那些观望者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我们也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憨胖子他妈和穿大喇叭裤的男人行为让我惊讶不已,也让父亲把自行车突然停了下来。
爸——!我喊了一声。
走吧。只是片刻,父亲摇摇头,重新骑上自行车。
我们从憨胖子他妈和穿大喇叭裤的男人的身边经过,我清楚地听到从憨胖子他妈的嘴里传出的朗朗笑声,那笑声毫无顾忌地跳进每一个听到者的耳朵,然后放大,再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