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踱步入周后所居的柔仪殿,只见殿内红烛高照,周后正和保仪黄氏一起议论适才东城方向的巨响和地动,二人皆知必有大事发生,问宫中太监和宫女都不知所以。既不能到前殿打扰李煜与群臣商议国是,只得一同在此等候消息。
李煜看见周后和黄雯两双美眸望向自己,没来由心中一疼,虽然不忍将宋人攻破城池的消息告诉这深宫之人,却忍不住低声道:“宋人攻破东城,大兵已然在宫城之外。”说完之后心中蓦然一松,仿佛卸下好大的负担一般。
周后失声“啊”的叫了出来,随即掩口,站起身来。
李煜忍不住垂泪道:“皇后青春韶华,却要陪孤一起承受这家国之痛,便是都是孤害了你。”
周后拉着李煜的双手道:“臣妾愿与陛下同生共死。”语气坚定。
黄雯却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心中默念,宋人破城,不知他生死如何?
见平日里有些任性的周后居然愿意与自己同死,李煜有些感动的,喉头凝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意,不能自抑,刚才想要自尽殉国的心思反而淡了。半晌后才道:“兵乱凶危,身边的宫女舞姬,就请皇后先行遣散,宫中安逸惯了的,出去多有不适,多给些金银珠玉吧。”
见周后点头答应,李煜又看了旁边沉默不语的黄雯,叹道:“建业文房所藏书画图籍是孤一生心血所系,孤不忍它流落他人之手,保仪可为我焚之。”
黄雯悚然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李煜却无意改口。他见周后脸上泪痕闪闪,便走到周后身旁,强笑安慰道:“莫哭了,瞧瞧,早晨画好的远山黛眉,你一哭便成了堕泪妆了。”周后被他逗的一笑,收了泣声,心中却暗自神伤。
李煜最见不得佳人这般,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信手拈起一块产自波斯的贝壳眉石,强笑道:“若是到了汴梁,吾为小薇儿画眉毛,恐怕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石黛。”说罢细心的帮周后画起眉来,思及家国破碎的前景,自己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夫妻二人正相对垂泪间,外间宦官禀报道:”陛下,陈相带着宋军先锋都曹翰求见。“李煜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周后的柔胰,道:”我去去就来。“
周后轻点螓首,站起身来送他离开柔仪殿,独自对镜,将画了一半的眉黛补全,忽然又是黯然落泪。
为防陈乔搅局,徐弦并未带曹翰去光政殿,而是在清晖殿外等候李煜。未几,宦官相请,徐弦便带着曹翰入内。李煜已经坐于主位,见徐弦领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宋将进来,心中一阵厌恶,却不得不霭声道:“将军远来辛苦,赐坐。”仿佛曹翰不是破城而入,而是如往年般宋朝派来的使臣一般。
曹翰初见江南国主,也不行礼,大咧咧的坐下,不住打量着李煜,只见他头戴白玉貂蝉冠,身着紫袍,腰围玉带,足蹬明黄色方履,黑发重眸,粉面朱唇,风神俊秀,身材魁伟,端的生就一副好皮囊。
他这般注视颇为无礼,让李煜有些尴尬,徐弦干咳一声,拱手道:“曹将军,我主与天子有些误会,以致劳师远征,而今愿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如何行事为好?”
曹翰心中计较,唐国君臣有意求和,自己却不能表现的过于宽厚软弱,显得底气不足,于是傲然道:“我朝大军兵临城下,今日一破东城,些许顽抗之徒,只需片刻之间,化为齑粉。”顿了一顿,看李煜和徐弦二人都在注意听,并没有恼怒,心中更定三分,接着道:“尔等既不欲多伤人命,只需打开城门迎候大军入城,城内原有兵丁解甲弃械囚于营内,朝中重臣陪同江南国主,城门前肉袒出降。”
李煜和徐弦都面如土色,虽然明知投降便是这个结果,可这番话从曹翰口中说出又有不同。李煜颤声道:“李氏为天子牧守数十载,触怒天子,皆重光一人之过,与朝臣与吾之亲族并无干系。”
曹翰不想这文质彬彬的江南国主还有些担待,冷冷地看着他道:“江南重臣与李氏国戚自当同赴汴梁,天子名察秋毫,断然不会胡乱怪罪。”
李煜又道:“昌德宫中颇有积蓄,吾愿全部输捐犒劳行营大军,曹将军可否向都部署曹大人进言,大军入城后无侵扰百官府邸,无伤金陵百姓。”
曹翰正欲开口,忽然外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三人都转头看去,却是陈乔不顾内殿传诏刁衍的阻拦,强行闯来,步入殿内大声叫道:“陛下,胜败未定,不可轻易求和,寒了将士之心啊。”
徐弦眉头一皱,站起来斥道:“陈乔,枉你身为宰辅,不召而入,实在有失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