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造了孽了,从小就惹上卓暮这个霉头。他和卓暮做了十多年邻居,还没上小学时候俩人就两看相厌。上小学之后,这种讨厌像打了激素一样疯长,遮天蔽日。卓暮模样好看、学习又好,傅妈女子单打的时候嘴上三句不离卓暮。卓暮这俩字就是他挨打的关键词,是他童年的阴影。傅朝际这俩眼睛看谁都是众生平等,唯独看卓暮就只想伸胳膊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卓暮是个会发光刺头,扎得傅朝际两眼发疼。
俩人在一个屋檐下边,拳打脚踢不能做,傅朝际可不敢在傅妈的眼皮子地下作案,每天如履薄冰孤独地战斗着。惹急了傅朝际就站在四合院门口小声教训卓暮两句,卓暮惜字如金,只是瞪着大眼睛看傅朝际,看得傅朝际更生气,声儿提得高些,嘴皮子都快飞起来了。隔三差五太阳打西边出来,傅朝际说几句,卓暮还上一句,这样你来我往,两个人站在门口就能耗上半天。
他单纯看卓暮不顺眼,闹到如今连面都不想见的局面理由过硬。小学毕业那年,他打了人生中第一次架,中途路过围观的卓暮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在傅妈面前告了一状,因此傅朝际有幸得了一次女子单打,在床上恹恹的趴了整整两天。
可还没等他报复,他家就从大院搬走了,自那之后他没见过卓暮,这茬也就过去了。他本以为把卓暮这个童年阴影狠狠得抛在身后了,没成想两年之后又要命得碰上了。
缘分个鬼!
还是初三生的傅朝际脑子里就只有这样一句话。恨不得喝血抽筋的心情这会儿傅朝际已经完全不能体会了。
他现在割了胳膊给卓暮喝血都成。
轿车发动的热气震落前窗附着的残雪,出门的时候时间已过十点,雪还没停,到处都是薄薄的一层白色。死皮赖脸黏在身上的冷气一进了开足暖气的车里便无所遁形,冷热交替,傅朝际狠狠得打了个颤,三魂七魄勉强归位,他终于是在寒冷的夜里把自己从回忆里扒了出来。
朝际坐在副驾驶,秦楚目不斜视得开车。
“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傅朝际顿了一下,笑道,“和往年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还以为......”秦楚从后视镜里看了傅朝际一眼,后面的话反复的掂量了一下,“还以为见着人就多留几天了。”
“我都替你憋得慌,”傅朝际笑出了声,侧过脸看了一眼好友,“你这张嘴什么时候饶过我,这会儿战战兢兢地。”
“还不是怕你甩我一巴掌。”秦楚被逗乐了,白了傅朝际一眼。
“哪敢啊。”
“说真的,真不多留几天?过阵子家里忙完,咱上山下乡滑雪去。”
“你自己滑,我没空。”
还不等秦楚反击,他兜里的电话响了,“帮我接一下,免提。”
一瞧屏幕上的联系人沈沙,他们高中女班长。逢年过节,老同学的意外来电,多半只会指向同学会。
傅朝际按了免提。
“秦楚吗?”
“是我啊,沈班长。”秦楚笑着应了一句,“有事儿?”
“啊,是这样。”沈沙也是爽快长话短说,“后天班级要聚一聚,就差你们几个了。可别说什么看看吧,给个准话,来是不来。”
傅朝际抿了一下唇,极尽全力得保持着面无表情。
“沈班长都这么说了,准去。”秦楚笑嘻嘻得应下,话锋一转,“诶,傅朝际你去不去?”
傅朝际僵了一下,一瞬间就被老友卖了个干干净净,手机那边的沈沙更来劲儿了,高音提了一个度,立马在逼仄的车里饶了好几圈,“嘿!秦楚你跟傅朝际在一块呢?”
“对就是他,他今儿刚回昶州。”秦楚心情良好的坚持不懈卖队友。
“傅大班长您消失得可真够彻底的啊,一毕业人就跟蒸发了似的,年年聚会不到场,这回可让我抓到了。”沈沙生怕傅朝际听不到,愣是一直提着嗓子也不嫌累。
傅朝际算是被坑得心服口服,“成成成。你嗓子悠着点,没你这样死命吼的。”
“我吼两句怎么了,我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了。同学聚会除了国外那几位定居的,愣是让我凑齐了,我高兴。”
“凑齐了?卓暮要是不来,那可不算齐。卓暮神龙摆尾,不见踪迹啊。”秦楚问了一句。
傅朝际的心脏一下提溜到嗓子眼。
“卓暮一早就联系好了,这回总信了吧。”沈沙得意的笑了两声。
这边傅朝际的心脏砰一声砸地上了,地上没砸出窟窿,倒是在他心上割了个口子,只想去医院缝两针,顺便想着怎么跑路反悔。
他心里惦记是归惦记,但行动是没有行动。
他怕的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时间上的。就算他往前走了一百零一步,心脏贴着心脏的位置,但时间带来的陌生感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打败。没了当时的心思,挨近了也不算数。
和近乡情怯大概殊途同归。有人说踏出一步就会转好了,但如今他畏手畏脚。
不如老样子,年复一年也没什么不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