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想到长沙动身前说的话,一度有直接发报给重庆的念头,稍微一想便作罢了。重庆肯定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再说电报被日军破译的先例太多,涉及战情的消息能不发就不发。所幸他不像那些路都走不动只能被安置在断墙下或者弹坑中等死的伤员,只是受了点轻微伤不妨碍行动,还能做些事情,晚上也能免受伤病困扰而迅速入睡——即使没有一次睡好过。
无线电以外的所有通信线路都被炸毁,各个作战部队只能靠传令兵联系,衡阳这些天为了把握情况尽督战的责任在各阵地间几乎跑断了腿,每每才觉得情况掌握充足赶去了下一阵地,新的变动又出现了,他对此只能苦笑。已有军长亲自带头,他又有什么可喊苦喊累的?倒不如说,他多亏了不间断的来回奔忙麻痹自己,免得想入非非、被臆想中黑暗的前景吓倒。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身边战友一个个倒下,这支困守在孤城里的军队连同衡阳自己,他们与之作战的表面上是日军,实际已慢慢变为了绝望本身。
他们必须相信援军会抵达,必须相信城市能守住。即使自己死了,自己的军队还能留到最后,赢得伟大的胜利。除了信念,他们眼看着就要一无所有了。
哪一天信念没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衡阳发觉在战斗间歇又开始想七想八,连忙打住。他一边心里责备自己,一边又感到无力,他大概真的不是能放空脑袋一心战斗的军人性格吧。虽然算是湘军的创建地,他始终还是脱不了某种优柔习气,也不习惯做危急关头的主心骨,顶多在人前隐藏得很好,但一深入交往就暴露了。第10军的方军长长相清秀,却是个典型的武夫,自己就和他处的一般,和文人气较浓的参谋长就亲近多了。
正巧参谋长来找他:“有个连在小西门外的敌军里发现几个生面孔的军官,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衡阳跑到距离小西门最近的高地上,举起望远镜观察。这群敌兵是攻城的第68师团的主力志摩旅,经过前天一天一夜的肉搏,该旅团向门前又推进了一百米。有三个军官正聚在一起谈话,除了他此前已经看到过的熊本,还有两个新来的面孔。
日军中会参与作战的城主他都粗粗看过照片,很快认出那多出来的两个人是仙台和名古屋。第68师团本来编成地在大阪,不过大阪本人听说不太擅长率领军队,中国战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交给熊本带领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仙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攻城部队里没有她的番号啊?名古屋就更奇怪了,他是不上前线的后勤人员……
身边的参谋长问:“是您的同类吗?”
“是呀,还扎堆在一起呢。”衡阳极力克制着没当场笑出来。可以想见,聚集在城下的日本城主大概不止这三个,别的阵地还有。他又不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居然有幸被几位能征善战的东瀛勇士扎堆围观了!瞧他们交谈时的面色,还很严峻呢!
这时那三个人谈完话散了,仙台和名古屋往回走去,熊本站在原处,转向衡阳所在的小高地方向,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衡阳不觉得意外:城市的人格化身之间,偶尔是会发生一些奇特的感应。他看到熊本的手势,全身的血都快沸腾起来了。但他不打算回应这个挑衅。熊本在意的是攻城的胜负,是要证明他的实力捍卫他的自尊;这些东西对衡阳都是空气,是最最末位的。他也在意胜负,但为的是将士们的血不白流,为的是他的百姓还能高高兴兴地回城过日子。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