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伤员。不多的物资都被征收军用,汽油捉襟见肘,他干脆弃了轿车,和普通市民一样乘电车上下班。白天听创口溃烂的伤员哀叫,晚上坐电车听流弹从天空划过,尖利似婴儿的啼哭。远近高低,突突机枪声如一场接一场不停歇的骤雨,噼里啪啦击打在荷叶上,捎来死神殷切的问候。
防线一步步后撤,撤到维多利亚城前再无退路。电力中断的指挥部里传来的全是坏消息,他冲着天际线眺望的时候,秘书送给他一纸电文。香港打开,是英国首相丘吉尔的鼓励:“汝能抵抗敌军一日,对于全球之盟军,仍能有所贡献。”
他回头,守军司令官也对着这张电文在发愣。
“交给你了。”香港说完这句话,逃也似的跑出指挥部,搭上早班电车。他能逃到哪里去?根本无路可逃。到处是饥饿和传染病,到处是绝望和死亡。机枪声照常在响,只是已离得极近,一声一声,拳头一样擂在沉重跳动的心脏上。忽然空袭警报又蜂鸣起来,人们不等停稳就争抢着跳下电车,飞奔躲进路旁的门洞里。门洞子弥漫着一股瘟疫的臭味,和他一起蜷缩在窄小空间里的男男女女却无动于衷,表情仿佛回到人类诞生之初,面对无垠天地束手无策,只有肃穆和惶惑。
一轮流弹飞过,落在他们不到百米远处,烟雾骤起。“死人了!”隔壁门洞响起哭喊声,闹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歇息,这边门洞却鸦雀无声,没人有开口的欲望,齐齐沉默着游走在生与死的浮萍上。生和死,本来就是极其接近的。平日你活在礼品盒层叠的包装里,不曾抬眼望一望天空;如今战争来了,志在必得地笑着把包装一层层撕开,揪出你的脖子强迫你去看天。啊,他已经成功了……
“让我一顿好找!”
恍惚间有人扶住他肩膀。幻觉吧,他想着,没有理睬。可是那力道柔缓却不容抗拒,硬是把他180°扳了过去。
人挨着人,对方的气息都扑在他面上。
“上海?”他低喃宛若自语,“你怎么会来这里……?”
上海苦笑。那双没有带白手套的修削手掌滑下他肩,转而抓住他胳膊。
“因为我梦见了你。”
是吗,好巧。战争前夜,我也梦见了你。香港双唇翕动,却没有声音流出。上海换个姿势,凑到他耳边:“开个玩笑。香港,我来接你出去。”
“出去?”
“嗯。九龙和新界都陷落了,维多利亚城也已经朝不保夕。绝对不能把你在英军投降当天交到日本人手里,那会造成对你个人非常不利的局面。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不过眼下还来得及……”
“投降?政府决意奋战,英国说不定还会从新加坡派来援军。言败为时过早。”
“不早,一点也不早。醒醒吧,香港。如果我是英国当局,会从战事一开始就做好失去你的心理准备。时间紧迫,拜托你,把一切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