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凌霄无奈,躬身应了一声“是”相视而退。
来到扬州,引章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据说,抄家抄得十分之彻底,连一件好衣裳都不给卓家人留下卓家不是绸缎世家吗?抄家的人将他们身上上等的绸缎都剥了去,换了套粗布大衣,直接赶走。
抄家之后,卓家又开始内乱。
仆人不必说,便是那些亲戚、小妾、姨娘也还没傻到留下来吃苦的地步,一个个全部跑了,剩下的只有卓吾夫妇带着最大不过七岁的两女一儿、卓吾年迈的父母及从小跟着卓家的一个嬷嬷、一个老家人,一家子两手空空,从扬州来到老家宝应卓家庄。本想靠着家庙薄田度日,不料,族长生怕受牵连,连同族中各房,竟不许他们回乡,那些原本是卓吾父子购买的供奉家庙的祖田也毫无道理的被族人吞没。卓吾父子无奈,只得在宝应其他地方随意搭了个草棚,依靠替人家打零工换一碗粥喝。
当引章一行四人七弯八拐找到卓家时,卓吾正在门口劈柴,他的妻子坐在茅屋檐下洗衣服,荆钗布裙,容颜憔悴,卓老夫人一手抱着孙子,一边依偎着两个孙女,呆呆出神,至于卓老爷,又气又怒之下,已病倒在榻,好几天起不来了。
引章怔怔叹了口气,正要下车上前,不知从哪冲进来七八个流里流气的痞子流氓,满口粗鄙肮脏之言,要收什么“保护费”,一双双**贼眼肆无忌惮咕噜噜在卓夫人身上转来转去,卓吾本还好言陪笑周旋,见此也不由恼怒,拦身挡在中间,截断了他们的视线,那些人顿时沉下脸喝骂不止,动起手来,引章忍无可忍,扭头喝道:“大脚,还等什么”
大脚一言不发,跳下马车身子一晃掠了过去,站在那些人身后,冷冰冰哼了一下,只一下,那些人的身子全都震了一下,定了形似的一动不动,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缓缓扭动脖子转过身来,领头一个强撑着“呸”了一下,昂然道:“你是什么——”话未说完,已被大脚一把揪住,看也不看朝后扔了出去,“咔嚓”一声,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
“滚。”大脚垂着眼皮,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声音出奇的平静无澜,却令人情不自禁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不知谁带的头,纷纷踏踏朝后跑去,狼狈不堪。
“站住”引章已走过来,面若寒霜,锐利的眼神一扫,冷冰冰道:“我不管你们是哪一拨的,回去给你们主子带句话,也给这一带你们的同行带句话,我是杭州骆家商号的总掌,卓公子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人对我的朋友不敬而不巧又让我知道了,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滚”
红叶、凌霄听了,不约而同蹙了蹙眉。这等时候放出这样的话,实非理智与明智。
抽气声、惊呼声、低议声叠叠响起,随着是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至不闻。周围,一片异样的沉寂。卓吾淡淡的笑着,引章不知道说什么,而卓夫人等,则是傻掉了回不过神来:她们没想到,这个时候竟还有人会当她们是“朋友”
“呵呵,让你见笑了屋里简陋,你若不介意,进来坐坐吧”卓吾在系在面前的围裙似的东西上搓了搓手,语气倒是淡然自若,脸上还带着微笑。
引章抬头看他,人瘦了点,也黑了点,不过,精神还好,脸上还带着笑,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
“好啊你这地方不好找,渴死我了,给我倒杯水解解渴吧”引章的心下意识一松,笑笑,抬脚进屋。既然卓吾不是那等失魂落魄、苦大仇深、颓废、自暴自弃的样,她又何必徒然悲伤,把气氛弄得太那个呢?
卓吾哈哈大笑起来,道:“是不好找,倒难为你找了来”说着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卓夫人听他二人说话莫名其妙,却回神很快,忙忙拿了个粗陶碗洗了又洗,刷了又刷,倒了半碗白开水递给引章,下意识垂着头,脸上有些不自在。也难怪她,堂堂卓家的少夫人,何时干过这种斟茶递水的活
“多谢嫂子”引章笑着欠身接过,不自觉把眼一溜,悄悄打量着她。从前,初识卓吾时,她曾经想象了许多许多次卓夫人的相貌,无论怎样勾勒,始终是一个模糊的影像,此时亲眼见了,按说模糊的影像应该徒然之间生动了、清晰了,不知怎的,她仍然觉得那样的不真切,仍然觉得像一个梦一样。只一晃,又不见了。
引章慢慢的喝着水,一时,满腔的话要说却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头。
“卓大哥,你有何打算?”引章轻轻放下碗,轻轻问道。
沉默半响,卓吾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也看到了,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暂且这么过着吧,等时间长一点,风声小一点,人们渐渐把这件事淡忘,再做打算”
“世上的事,只要有本钱,就可以好好打算,”引章望着他,缓缓道:“卓大哥应该不会忘了吧?你在我哪里还有一大笔本钱呢不过,都被我挪用出去了,我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如果我要用店铺、宅院相抵,不知卓大哥会不会给个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