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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1)(2 / 2)

也许因为种族歧视,也许因为严重的大日本主义,他想象着,当他坐在柔弱的妻子面前,望着妻子那双修长的美腿,身着雪白的衬衫,衬衫上绣着一朵似乎飘出香味的樱花,下穿一件蓝天一样纯净颜色的短裙、温顺、慈善的脸上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射出纯洁的光芒时,他不知该如何去讲述他的那些骇人听闻的禽兽般的经历。但他却会骗她说:“这里的中国人很蠢,我们正在拯救他们。”可是,有时他也琢磨:“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即使这个民族就这样沉睡下去。”他心里非常清楚,总有一天他们会苏醒过来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永远这样沉睡下去。这就是强者的论证,大和民族一定要征服这个世界不可。”

也许因为大日本主义的意识,也许因为这种意识导致了灵魂的变异,他感觉得到,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尽是禽兽的液体,这使得他失去了人性,同那些魔鬼般的日本士兵一样,在异国他乡的每个角落里播种罪恶。仿佛是在用这种别样的方式宰杀还在梦中的雄狮,在他的经历中,他曾敏感地意识到,如果不用这种凶残的手段,一旦这只威武、强壮的雄狮醒来,在反抗中滋生出近似于完美的尊严,日本军队就会一败涂地,因此,他时常用烈酒、家书的形式,借以安抚他那颗不安的心。

也许,倘若也许真的能够让暂时成为真实——日本军队占据优势,他也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现象,或者是一厢情愿的梦想,他不可能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这里的民众也决不会让他们这样为所欲为下去,这使得他一天一天地消沉下去。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如何遵照石井的旨意,尽快地研制出致命的细菌武器,想象着甚至在一个早晨就让世界上这个最大的民族向他缴械。然而,他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被堵在笼子里,没有法子逃脱失败的命运,往昔的辉煌连同那场梦境,已在愤怒的呐喊声中黯然失色。在这个漆里的夜晚,醉熏熏的贞泽雄的心变成了一块被水淹没的孤岛,而今,他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有的只是等待死亡——死亡前的挣扎。

这是狗剩不断重复的一天,自从来到关东军给水防疫设备厂,每天都周而复始地,在身不由已的情况下做日本人要他做的一切。七天来,每天天不亮,他都得有别于那些戴脚镣的人,提前被赶出来干只有成年人才能干得了的重活,等干过了一些活后,才能吃到早饭,然后,又要被驱赶着去干活,而他所干的,却是把一些不知怎么变成僵尸的人送进焚尸炉。他不知道这些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是怎么变成僵尸的,反正每天总要有几具这样的僵尸被他推进永远不能复生的焚尸炉里,只有把这些干完了,他才能拖着散了架子的身体回到那间犹如坟墓的囚笼里。这几天,他尽量适应着这里恶劣的生存环境,尽量忘掉外面的,表面上的自由与快乐,用他纯洁的心,用他纯真的眼睛,去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无情地擦去这个社会表层的、五颜六色的装饰,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那些裸的人的本质。

今天,当他被看押着,把七具僵尸费力地搬到推车上的时候,他尽力克制住恶心、无奈和疑虑,这里有很多很多让他琢磨不透的事情,东洋人无疑是一群凶残和狠毒所混合的恶魔,尽管他极力表现出勉强的殷勤,尽管他极力避免惹出麻烦,尽管他违心地逆来顺受,东洋人还是把他当贼一样地看管着。

他完全察觉得出,他与他们之间有一种水火不相容的不可调和的关系,他们用的不是一种语言,他们与他不是一个民族,他们与他不属于一个国家,他们与他之间各有各的生活天地。但是,东洋人却用武力硬要在这里横行霸道,当他们说日中亲善,东亚共荣时,不难看出他们骨子里的阴谋诡计。然而,在这里,他们连这两句装饰语也不说了,整日把“病夫”、“东亚猪”、“劣等人种”和“木头”挂在嘴边,“病夫”、“劣等人种”他多少明白一点儿,那是他们说中国人的软弱和无能,那么,“东亚猪”、“木头”又是什么意思呢?这里的那些僵尸和活着的,被囚禁的中国人为什么又都被称作“木头”呢?

总之,他虽然还不能了解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地狱般空间所存在的很多事情,在这个特殊的世界里,即使他还是个孩子,一个纯真、善良,涉世未深的孩子,在心里,他已经对日本人产生了极强的敌对情绪,这一切,是在经历中培植起来的,没有人去刻意地去栽培,因为,这是耻辱和痛苦做的养料,是恐怖和罪恶做的水分,所以,没有人能阻止他滋生。

晨曦的亮光在这地狱般的魔窟里游荡着,狗剩不明白,这天他到底是属于谁的,他只感到很冷,很冷,也很憋气,他只觉得这天,对他而言一点儿也没有用,什么令他快乐的事也不会给他带来。

板车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那声音好像狗剩心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一个士兵在一边紧跟着他,他的脚沉重得就要抬不起来了,可士兵就像没有看到似的。他讨厌这个士兵,因为这个士兵总羞辱他是中国人,还因为这个士兵总想表现出趾高气昂,傲慢无礼的神态。狗剩用眼角扫了士兵一眼,心里骂道:“坏鬼子,东洋恶魔,总有一天,你们不得好死。”

“小‘东亚猪’快点儿。”士兵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骂道。“慢慢的不行。”

狗剩没有吱声。他不敢反驳,反驳会招来毒打,所能做的,只能用尽力气拖着板车往前行,一直到把这些僵尸投入到通红的炉膛里,让这些僵尸变成一缕青烟,带着遗憾,从大烟囱里升入冥冥之中,去寻求自由的空间,狗剩这才算完成任务。

狗剩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板车拖出一百多米,可以看到由于艰难所引起的脸部的扭曲,这是用心看到的,还有嘴里吐出的热气染白了前额的发丝,并结成冰凉的霜块。这样他也不敢停下沉重的脚步,士兵的皮靴、枪托不容他停下沉重的脚步。他抬头望了一眼,那道地狱般魔窟的中心——唯一的出口,再有几百米就到焚尸房了,离大门每近一步,他的身上就增添一份力量。他愿意看外面的世界,愿意向往外面贫困的、但充满温暖的家,这大门仿佛是一种巨大的诱惑,每次经过这里,都会使他浮想连翩,但他不敢跨过去,他知道,这里所有被囚禁的人都无权跨过去一步。

“如果我能从这里跨过那道阴森的大门该有多好。”狗剩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一有机会他就注意观察这个让他厌恶的魔窟,他基本上熟悉了四方楼的一切,并且掌握了这道大门开启的规律,出于特殊的原因,他和那些难友一样,甚至于比那些难友更清楚,盲目地往外冲绝不会有好结果,如果盲目求生,还没有接近那道大门就会丢掉性命。不过,狗剩不会那么愚蠢,实际上,最让他脑火的,就是日本人把他和与他同样的人当做低级动物来决定他们的行为和行动。虽然,他不情愿,但刺刀逼迫他必须按照恶魔的意愿去干,而不管他愿意与否。在这里,没有同情、友善和人道,有的只是侮辱与被侮辱,屠杀与被屠杀。“王八羔子日本兵”,狗剩用他认为最脏的语言在心里骂着身边的士兵,眼睛的余光却渴望般地望着大门外面,心里默默地发誓。“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跨过那道地狱般的魔窟之门。”

“站住。”突然,一声喊叫把狗剩从遐想中惊醒,他本能地停下脚步,抬头往那阵脚步声望去。

他首先发现了一个人,一个没被戴脚镣的,刚从四方楼里出来的人,正在往大门这边跑来,那人的双臂有节奏地摆动着,两脚快速地运动着,那速度如同一阵风,再有一分钟,不,也许再有几秒钟,那人就会跨过那道大门——如果那道敞开着的门。可惜,大门紧锁着,但那人并不理睬这些和后面士兵的警告,也不理睬是否能从那道大门跨过去。反正,那人离大门越来越近。狗剩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一一张渴求自由的面孔,那人已经快要触摸到了自由之神伸过来的一只手,却没有发觉死亡之神早已在那里等侯着。

那人照直往大门处跑去,通过了办公楼、越过了试验楼,冲过了警戒线。这时,狗剩看到士兵举起了枪。

“叭勾!”

“叭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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