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借着朦胧的光线,夏女左转右拐匆匆来到了接头地点,不大的院落里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夏女来到参差不齐、粗细不一的用树枝扎成的院门前,回头看看没有人跟踪,这才推开虚掩着的门,几步走到房门前,先轻轻敲了三下,紧接着又轻轻敲了三下.这时,从门里探出一个近四十岁男人的头来,见是夏女便面露薇笑地把她迎了进去,而后又朝外面张望了一下,这才放心地把门关上。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和大多数的穷苦人家没有什么区别,这男人也极普通,布衣布裤布鞋,衣服上有好几处打了补丁,鞋有一只也张着嘴,走到街道上任谁都会把他当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老百姓,他就是夏女和华龙的上级——区委副书记黄若伟。
屋里,一位六十多的老人从暖壶里倒了一碗水送到夏女的面前,微笑着说:“姑娘,先喝口水。”
“谢谢。”夏女接过水碗放到由几块由木板拼成的木桌上,然后拿出信递给黄若伟,说道:“这是华龙托人带出来的信,你看看。”
信并不算长,黄若伟很快就看完了,紧接着就拿出火柴把那封信点燃了,他一边看着升腾起的火苗,一边思考,等火苗熄灭,信纸变成灰烬落到地上,他还在那里思考着。
夏女看惯了黄若伟快人快语、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今天见他这样,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显然这封信的内容让他感到费解。夏女很纳闷,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然后用平缓的语调说:“黄副书记,信我也看了几遍,什么新的消息也没有,和我们掌握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出入。”
黄若伟看着夏女,摇摇头说:“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你想想看,随着战场的不断扩大和遭受到来自我们的军队与民众的强大的反抗,日本人已经深感兵力和物资的不足,一座‘给水防疫设备厂’何需如此严密的布防,何需如此多的劳工,何须如此大规模的建设,挖如此长的、如此坚固、如此多用途的地道为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说完话的黄若伟又陷入了沉思。
夏女像是被触动了,想了想说:“是啊,一座工厂根本用不着搞这么多的建筑,也用不着没日没夜不停地挖这么复杂的地道,还有……”夏女像是突然有了重大的发现,她接着说:“还有那么多的白衣人,那里不是医院,根本就没有伤病员存在的可能。那么,那些白衣人又在那里干什么?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这也正是令我伤脑筋的问题所在,这么长时间也没能琢磨出这到底是为什么。”黄若伟不自觉地又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睛盯着夏女说:“现在的局势正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德意法西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边缘,日本法西斯一定也感到他们也将会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依此推断,日军的气焰肯定会更嚣张,自然我们的危险也会更大。”
夏女手里摆弄着已经空了的水碗,打量着黄若伟,认真地说:“是的,我已经感觉到他们猖狂到了极点,他们的征服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前一段时间,我们区的党组织几乎全都被破坏了,其他几个区的党组织也几乎处于瘫痪之中,这是一个严峻的时刻,可喜的是不长的时间我们的组织又恢复了正常的运作。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半途而废,就无颜面对我们的党和人民,这必须引起我们的注意。”
黄若伟的情感很复杂,嘱咐说:“所以我很关心华龙和那里所有人的安全,我了解华龙,他是那种认准理绝不临阵脱逃的人。这样吧,你想办法通知华龙,让他尽量摸清四方楼和那些白衣人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他想尽办法尽早带领那些劳工逃出日本人的魔爪。”
“我会传达到的。”夏女点点头,接着说:“我想象得出那种环境的恐怖和危险,我真替他担心。”
黄若伟微笑着安慰说:“华龙是个智慧型的同志,他的应变能力特别强,我相信,华龙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夏女看看时间不早了,站起身说道:“副书记,我回去啦,有消息我会马上向你汇报的。”
黄若伟没留夏女,他走过去打开门,两边看看没人注意,这才回身对夏女说:“好,回去吧,千万要注意安全,有事常联系。”
这里不欢迎任何与此项工程无关的人,从它投入使用的那天起,生物专家贞泽雄就好像有一种被关进笼子的感觉。按要求,他与研究室里所有的人一样,不准互相交流,不准同外界交往,不准把资料带出去,更不准把研究项目透露出去,这使他感到厌烦。实际上,他是一个无拘无束,喜欢交朋友的人,尤其在工作之后,为了驱赶大脑的疲劳,总要请一些同行以及知心的友人到他那里聚一聚,或是到野外散散心,好像这样更能激起他的灵感。然而,在这里,那些清规戒律式的制度,使他仿佛有一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尽管他懂得尊重上级,懂得敬业,懂得兴旺大日本帝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他废寝忘食,无怨无悔地做他的研究。然而,时间长了,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交往,没有欢乐的生活搅扰得他难以自持,他形容自己是一个被关起来的,有着生命的机器人——在主人的指令下唯命是从。他谁也不能接近,别人也很难接近他,而他只能乖乖地做他的研究、试验、发明。可是,每当他静下心来,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棚时,想到那些被培养的各种菌苗,想到那些被菌苗腐蚀的“木头”时,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痛触,好像他的躯体也在被蚕食一样。他开始问自己:我该怎么办?这样的研究、试验、发明与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这种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自由和近似于毁灭性的工作,引起了他深深的不满,更何况当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做杀人游戏时,更感到一种深深的自责。这种寂寞,悲哀夹杂着罪恶感的事业,更加深了他内心的不安,但是,他又不愿意离开他所热爱的工作。
战争没有结束,环境没有改变,事情也不象当初贞泽雄想象的那么简单,归根结底,他的工作还是倍受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