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奉旨统兵围困风云庄的御林军都统马寿长乃是马皇后的族亲,他原拟傍晚起兵,定更围庄,攻心为上,逼雪疏狂自缚而出,如能迫使庄内群豪里的贪生怕死之辈倒戈一击才是最好,倘或雪疏狂不肯出来投降,反间计又不奏效,那也唯有大开杀戒,将众叛逆一举全歼了。
他挥兵四路,行军快慢有别,力图形成合围之势,不给庄内人有逃遁之机,眼看大功告竣,正待传令挺兵直扑风云庄外,蓦地里一骑风驰电掣而来,奔到近前,马上之人高擎金牌勒住坐骑。
马寿长虽瞧来人眼生,但对那“如朕亲临”的金牌可是丝毫不敢怠慢,听说有圣旨宣读,急忙下马叩拜,方知是济南名士凤箫吟奉命欲入庄游说,皇帝要他推迟两个时辰攻庄。
马寿长接旨后即刻传令四路人马在庄外十里处原地候命严阵以待,凤箫吟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言称钦犯已答应出来自首,三更准时单人独骑出南庄门军前服绑。
马寿长闻言大喜,实则他也不愿同绿林道结下深仇,得知能够兵不血刃拿获钦犯,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凤箫吟续道:“这些亡命之徒凶狠狡黠,时值生死关头,他们的话越发不能轻信,我劝马将军还是让三军抖擞精神加意防范的好。”
马寿长素闻凤箫吟大名,尤其听说太子九年间不断派人拜访拉拢,最近这才来到京师,不管怎样,朱标眼下仍是储君,太子的亲信焉能轻慢?况且听他言之成理,自是一连声的称是不迭,立时传令弓箭手张弓搭箭以防万一,与凤箫吟并马来到庄南一处小丘上居高相侯。
眼见得星移斗转,早已过了三更,风云庄内兀自毫无动静,马寿长等得渐渐焦躁起来,再看凤箫吟时,见他也是一脸焦虑不安的神色,正欲开口询问,突然之间正北方向号角齐鸣,人喊马嘶之声骤然而起。
马寿长心头暗惊,情知有变,表面却似不以为然,故作轻松道:“不出先生所料,逆贼们果然捣起鬼来。”
凤箫吟满面怒容,恨声道:“鄙人顾念武林同源的情分,这才向皇上进言,说若能不和江湖人结下重怨,那还是赐他们一条生路的好,万岁爷皇恩浩荡,容我进庄劝说,哪知这干响马竟言而无信,这不是存心令我难以做人麽?叛逆显然正自向北突围,马将军须调兵全力阻截才是。”
马寿长冷笑几声,说道:“圣上有好生之德,尊驾念香火之义,这起子乌合之众却没半点仁义心肠,不过北面所布置的恰是御林军精锐,谅他们也只是自寻死路!”
口中这样说着,心下暗思:“鬼知道你进庄去到底跟他们谈了些什麽,这会子要我派兵前往截杀,莫非早和钦犯定下计策,声东击西,打算乘我兵马调动之隙寻机大举逃遁?哼哼,本帅偏不上你的当!”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得意。
不虞片刻之间三骑快马前来告急,称有百余响马一色黑衣黒巾,两人一队,向外猛冲,已同官军短兵相接,厮杀正紧。
马寿长统兵多年,早前也曾带军剿匪,不禁暗暗发起慌来,心想若真是武林高手,当能以一敌百,六千御林军虽都集结在北面,另有原驻防在凤阳的精兵相辅,可也难保绝无漏网之鱼,然而此际合围之势已成,再若调派兵马增援,其他方向定必露出空隙。倘给庄内大批反贼避实就虚冲将出来,只会更加手忙脚乱,但如果继续按兵不动,一旦钦犯趁机逃脱,自己便越发难辞其咎了,一时间进退维谷,夹在两难之中举棋不定,实不知计将安出。
凤箫吟在旁没口子的自责,说道:“走脱钦犯之罪非同小可,你我二人谁都逃不了干系,凤某一念之仁,多此一举,不想竟令得马将军跟我一并遭殃,若然早一刻将风云庄围得水泄不通,也不至让奸徒阴谋得逞,如今须得尽快想个对策出来……”
马寿长手提铁矛,又急又恼,真狠不能将凤箫吟挑落马下,心中大骂不绝:“要不是你跑来搅局传什麽圣旨,事情早已办妥,现已闹到这步田地,你却说起风凉话来。”
就在这时,猛听得蹄声如雷,十几乘健马从官军背后飞驰而来。马寿长猝然变色,慌忙回头观瞧,众士卒则齐声吆喝:“站住,来的是什麽人?再往前走可要开弓放箭了……”
只听对面当先那匹马上的人扬声叫道:“是自己人,别误会,本座是锦衣卫指挥使陈后绝,你们马将军何在?”
马寿长一听,心下窃喜:“这下可好了,有道是罚不责众,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功一起领,罪一起担。”一念及此,忙命官军让出路来,果见是为首是陈后绝纵骑奔来,当下催马迎上,老远便一抱拳道:“陈指挥使堪称及时雨,来得正好。”忙将现下的情势说了,眼望陈后绝,一副唯命是从之状。
陈后绝听他说完,微微一笑,宽慰道:“马将军无须担忧,大军先不做调动,拔队向前,且将风云庄围死再作计较,攻与不攻请旨定夺,横竖不能再让贼寇出庄作怪,咱们这便去将突围的逆贼一一捉回就是。”
说到这里,他转目瞧向凤箫吟,嘿嘿一笑,说道:“万岁爷原担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怕马将军不依旨而行,或对先生有所疑虑,特命下官前来说明,归根结底是念绿林道当初开国有功,不愿当真举兵清剿,哪知这些响马竟是贼性难改,不懂得体谅圣心,想来也令凤先生大失所望吧?尊驾要不要和咱们同往捕盗拿贼啊?先生若还是割舍不下武林同道的香火情,在旁瞧瞧热闹也无妨。”
凤箫吟心如明镜,知他嘴头上虽说得好听,实因朱元璋对自己极不放心,这才又命众多锦衣卫高手前来助阵,近日应天府如临大敌,唯恐再有江湖好汉生事发难,若非孤注一掷欲绝雪疏狂之患,皇帝也断不肯在这紧要关头将陈后绝派出京来。
陈后绝朝身后一摆手,众锦衣卫心领神会,四人齐催坐骑,将凤箫吟夹在了中间。
马寿长心系那边战况,急传号令依陈后绝之计围庄,一马当先便朝庄北厮杀之处驰去。
陈后绝率众紧随其后,不多时来到近前,火把映照之下,就见几十个战团翻翻滚滚,正杀得烟尘障目难解难分,吆喝呐喊的皆为官军,被围在里面的无一例外都是两人一队,只是泼命拼杀,个个闷声不响。
这些人身手十分矫健,每一战团周围的官军都不下百人之众,不断有人俯伏于地,但御林军训练有素,人人骁勇善战,踏着死伤同伴的身体一阵阵往前猛扑。
马寿长叫来御林军,副都统张尽可问道:“不是报称有百余叛逆突围麽,我瞧至多有二十几队四五十人?”
张尽可道:“末将指挥不利,叛逆又都凶顽成性,狠恶之极,已有二十几队闯了出去,卑职深感事态紧急,于是火速向统领大人禀报求援,又恐令更多的响马有可乘之机,也只能派出两千兵马追杀拦阻,一面则布阵将尚未逃走的反叛去路封死、归途切断,分而围之,再逐一击破。”
实则张尽可这番话里大有文章,他一上来先便自承指挥不利,这就不会贻下推卸罪责的口实,随后申明无法全力截杀逃寇的苦衷,并提到已然及时向马寿长告急,但援兵迟迟未到,结阵困敌分而击破已是竭尽所能,话语当中隐隐带有指责马寿长反应迟缓贻误战机的意思,却又含而不露。
马寿长老于官场,如何听不出来?哼了一声,沉脸喝道:“本帅有令在先,要各部严阵以待,防的就是叛逆暗度陈仓,有备自然无患,何须事后补救?为甚麽不放箭拒敌?”
张尽可道:“是,末将知罪,但大人也曾有过令谕,尽可能留钦犯活口,贼人悉数扮成一副模样,也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雪疏狂,仓促间便没敢乱箭攒射,二来这些响马武艺高强,熟谙拨打雕翎之术,坐骑又快,转眼已到面前,其时弓箭就不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