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寒声道:“你们八个须得边打边骂,打那乱嚼舌根的多嘴鬼,打那爱凑热闹的起哄鬼,打那无事生非的清闲鬼,务必异口同声,不准群鸦鼓噪,哪个骂得不齐,大伙一起打他便是,听清楚没有?”这八人哪敢不依,当下便有一人出来发号施令,霎时间掌嘴声和着响亮的自骂周而复始声震屋瓦,直令在场看客啼笑皆非。
文士不理会众人,向那少女招了招手,那少女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已是满眼泪水,喉咙仿佛被甚么物事堵住,既上不来,也下不去,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又是惭愧,又是委屈,一急之下,两行清泪淌了出来。文士伸出右手,温言道:“让我看看你的手。”少女未加思索,乖乖递过右手,因打人时用力忒狠,这只纤手早肿成了馒头。
文士俯眼一注,轻轻握在掌心。少女只觉一股阳和之气传入体内,登时精神一振,她暗暗惊奇,知道这人正向自己输运内力,不由得低声问道:“你干吗要帮我?”那文士朝她呆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而已。神情间流露出无限感伤,五指徐徐捻动,揉捏少女的右手,动作轻柔之极,似乎生恐弄疼了她。过了一会儿,含笑道:“好了,你的手肿胀已消了大半,人家的脸却快要变成猪脸啦!”
那少女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闻言一省,这才发现那八人仍在一巴掌接一句的自打自骂,当下扁扁嘴道:“活该,肿成驴脸才好呢!”文士低声道:“小孩子家须得学的宽厚些为好,不能仅凭一己好恶行事。”少女“嗤”的一笑道:“我本便是小贼,人人痛恨那是在寻常也不过,你却这麽狠的惩治他们,半点也不宽厚,怎地反倒教训起我来?”
她这破涕一笑时秀美的面庞上珠泪未干,犹如桃花带露,娇艳绝伦。文士缓缓放开她手,微笑道:“你做小贼自然不对,但他们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更加可恶至极,略施惩戒并不为过,你肯直面己非,这倒难能可贵,只消你点一下头,我便命他们住手,算你做了一桩大善事,他们反要对你感激涕零呢!”那少女只感手上不再疼痛,低头看时,果见肿胀已然完全消退,心想落井下石乘人之危的事自己何尝没有干过?于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文士朗声道:“先别打了。”那八人早已鼻青脸肿,自骂的腔调也已大变,几乎带上了哭腔,却又不敢稍有停顿,只怕受罚更甚,都寻思下次无论如何也不再人云亦云跟着起哄驾秧子了,听文士这麽一说,真是喜从天降,立即收手。
只见文士面色阴沉,森然道:“我瞧诸位不舍得使劲,本来想亲自上阵,可这位姑娘宅心仁厚反而看不过去,冲着他的面子且先饶过尔等,别忘了此番这脸因何而肿便是了,还不赶快来谢她大恩大德!”那八人同声称是,倒真生出了默契,当即齐向少女称谢,歌功颂德之词花样百出各显神妙,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甚者干脆大礼参拜,叩头咚咚有声。少女面露鄙夷之色,一挥手道:“快滚,少在这里烦我。”八人加上先前的四名无赖生怕她变卦辣手相加,一窝蜂的涌出门去,雅赛躲避瘟神,三名吓昏过去的茶客则被于少掌柜吩咐人抬到了后面安置。
那少女转头向文士恭声道:“不敢请问尊姓大名。”那文士淡淡道:“既然不敢请问,那还问出来干嘛?”少女呆了一呆,晕生双颊,说不出话来,那位公子临别时问她贵姓,她便是这样回答的,没承想这麽快竟被反加己身,一时间羞怒交集,真恨不能拔脚就走,然而心头仿似总有一股亲近之感萦绕,令她依依不舍。那文士见她困窘难当,微微一笑,歉然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两句圣人的话我想你一定是听过的。”
那少女嘟着嘴道;“为什麽不多心?人家偏偏要多心嘛。”话一出口,她突然惊觉,自己竟在对方面前撒起娇来,一时手足无措,心中怦怦而跳。那文士看出了她的局促,一笑道:“是我不好,你别见怪。”少女定了定神,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先揭穿我,再让我领教到下场何其之惨,随后则帮我出气,这会子又加意指点,当真有名师风范,可惜我胡闹惯了,只怕有负厚望难成高徒啊!”说到这里,她忽然心念一动:“这人武功高强,待我又好,如能跟随在他身边可就不怕那大恶人来寻我晦气了。”言念及此,接着说道:“你不肯报出姓名,称呼起来很是不便,你对我又有大恩,总是你来我去的不免有失礼数,尊驾、芳驾的叫法又显得生疏,不如我拜你为师,你若看我不起,不愿收我这个小贼做徒弟那也罢了,我不会怪你的。”她话虽这麽说,但目光中充满了希冀的神情。文士听了微笑道:“开门收徒的事我还不曾想过,那可不是瞧你不起,倘为称呼起来方便,那就,那就……”少女急道:“那就怎样?你这人一直爽快得紧,这会子怎的婆婆妈妈了?有什麽话快说呀,”
文士两眼凝视着她,面容庄重,低声道:“如不嫌弃,喊我一声大哥就是了。”少女一愣,先时哽在喉头上下不得的两个便正是这两个字,听了这话简直喜出望外,一愣之后,脱口而出:“大哥,你让我叫你大哥?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文士听她叫得自然而然,毫无违心勉强之感,也是格外高兴,柔声道:“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少女神色一黯,忽又扭捏起来,手捻衣襟,低头喃喃道:“我……这个……哎、……”踌躇半晌,猛地一跺脚道:“算了,你还是别做我大哥啦。”文士怔道:“这又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