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叶栩说完,蔡恬就中气十足地大声回答道:“爹!你是不是摔到头了?忘了我经常背你下山看腿呢,你放心睡吧,就是再有个你,我也能驼动。”
“啊……是……可能是太累了,这样的话,那我就小憩一会儿?”
“你就放心睡吧,爹!”
蔡恬把叶栩的身体朝上耸了耸,叶栩在晃悠悠地舒适感觉中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叶栩发现自己半靠在一扇朱漆门板上,从漆面斑驳的痕迹看来,这地方有些年头了。
蔡恬没有在叶栩身边,这让叶栩有点慌神。自己来到古代,第一个见到的感受到的人就是他,如果他抛下自己独个跑了,那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他一口一个爹,潜移默化中叶栩已经把他当成了半个亲人,如果……
叶栩胡乱猜测的时候,听到门后传来细小的说话声,从门缝里望过去,蔡恬正拽着一名老者的衣袖在说着什么。为了听真切一点,叶栩拖着伤腿往里挪了一些,他听到蔡恬在央求那名老者为自己诊治伤腿。
“王大夫,您就看在我们经常过来抓药的份上,替我爹看看腿吧,他滑下山崖,又泡在水里多时,如果不治,我怕他身子承受不住。”
“不是我不给他治,确实是你们欠的药钱太多了,马上又到月末了,你承诺的月末结清的话,现在看来也是不能尽信了吧?现在草药难采,药贩坐地起价,我又不是开善堂的,如果人人都像你们一样赊欠,我的药铺还开不开了?”
“不是的,王大夫,我家的莴苣马上就可以收获了,前些日子雨水少延迟了收成,这是天灾。王大夫您发发慈悲替我爹诊治一下吧,过几天我就把帐还上。”
“蔡恬,我知道你是个好娃,懂事又孝顺,但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做赔本的生意啊,要不你们去镇西的百草堂问问?”
“王大夫,我爹可能是扭到腿致使骨头错位了,您抬一下手就能帮他接上,举手之劳您都不能帮一下吗?求您了!他的腿不能走动,镇西又远,您就当做件善事看一下吧。”
王大夫长满白须的嘴巴蠕动了几下,还想说什么,蔡恬突然膝下一弯,直挺挺地跪在王大夫面前。王大夫大惊,他知道蔡恬是个烈性子的娃,年前被一帮泼皮诬赖说他偷了李员外家的鸡,让他下跪认错,他不肯。结果被打到口鼻出血还是笔直地靠墙站着。可这会儿为了救爹这憨直的娃竟然向自己下跪,拒绝的话王大夫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只得长叹了一口气,冲蔡恬挥了挥手,示意他把他爹扶进来。
叶栩在门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不知道蔡恬是个刚强的少年,只觉得眼前的事颠覆了自己对古代人的认知。书上说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救死扶伤,谦卑有礼这等古训美德难道真的是为了艺术效果而夸大其词吗?淳朴敦厚的古代人原来只是书上树立出来的教育后人的脸谱人物。
叶栩看到蔡恬给那个医者下跪,鼻子直发酸。古代的穷人比现代的穷人还不如,他们没有政府补贴,没有低保政策,只有靠天播种,靠地吃饭。叶栩不赞成蔡恬为了自己做到下跪的地步,他宁愿不要这破腿也不要看到蔡恬抛下自尊,受辱于他人。
“……”叶栩想开口叫蔡恬,可喉咙火辣刺痛,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只能听到“呼哈呼哈”的呼气声。叶栩气急,一拳砸在门板上,如果以后跟这个少年生活在一起,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男人的自尊,什么叫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果见人就跪,那跟乞丐有什么分别。
蔡恬听到门边的响动连忙跑出来,见到叶栩醒了便换了个轻松的表情,伸手去扶他。却被叶栩一掌拍开。叶栩挣扎着要起来,可全身瘫软如泥,一点力气也没有。蔡恬又来扶他,叶栩拗不过只能任他扶进内室。
王大夫见他们进来,就让出了宽木凳子:“坐下,我看看。”
叶栩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将头拧到一边不理会王大夫。王大夫心想:我好心免费诊治你,你还傲慢。当下脸色一沉,正想拂袖而去,却被蔡恬拉住了。蔡恬安抚住王大夫,又给叶栩陪笑脸:“爹,您现在身体不适可能记性不大好,这是王大夫啊,我每次抓药都来他这里,他人很好的,他现在是要帮你看腿呢。”
蔡恬一双布满厚茧的手握住叶栩的手,慢慢加重了力道,仿佛在告诉叶栩现在不要负气,什么事等医好身体再说。
蔡恬的手掌很大,硬硬的茧子有些咯手,从他掌心传出的温热软化了叶栩的强硬。十七八的少年用他单薄的后背将自己背到镇上,用男人的尊严为自己换来一次诊治的机会,还用笑脸安慰自己,叶栩知道蔡恬的心里肯定不好受,因为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自己何德何能能遇上这么个惹人疼的孩子。叶栩低头坐在木凳上,不敢看蔡恬。怕一看他,会止不住快要决堤的泪。
王大夫眼尖看到叶栩眼角湿润,便也消了气。王大夫年近古稀,行医问诊已有五六十年,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也看透了人情冷暖,但如今见到蔡恬父子二人这般穷困还如此坚强,心中也发了软。他不仅替叶栩接好了错骨,还为叶栩诊了脉,免费开了些医治风止痛的草药,让他们带回家中煎熬,叶栩父子出门之际,王大夫还千叮万嘱让蔡恬照顾好他爹,伤腿三日不得沾水,不能过多活动。蔡恬连连道谢,最后搀扶着叶栩消失在热闹的街市中。
回家的山路崎岖难行,这一次,还是靠蔡恬单薄的后背驼着内疚的叶栩朝家的方向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BUG已修。
☆、路途
连续几日的雨水浸润,青蓝天空像洗过似的干净漂亮,鹅黄的暖阳盘挂中天,轻轻泄下一地温柔。
蔡恬家住山中,在山林间落户的还有十几户人家。山里的人只有遇上赶场的集会才会挑上自家种的蔬菜粮食,下山进镇。山中离集镇有小半天的路程,为了不耽搁时辰,蔡叶二人没有在市集上逗留,叶栩由蔡恬背着,朝进山的方向走去。
在路过小吃摊铺时,阵阵带着麦面肉香的蒸汽扑鼻而来,叶栩喉结滚动了几下,这才发觉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自己穿越过来还没有喝过水吃过饭。胃里空荡荡的,一咽口水就抗议似地发出“咕咕”的声响。
蔡恬转过头,问:“爹,你是不是饿了?那我加紧赶路,进了山口那里有条小河,河里的鱼鲜又肥又大,待会儿我烤给你吃。”
被这样一问,叶栩的脸上顿时火烧云般红了一片,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知道这对父子穷困潦倒,连看病都没钱,自己还想着蒸笼里的包子,真是不该。
“没有……不是很饿,倒是有点口渴。”
“那,爹你攀紧我,我要加快脚步了。”
出了集镇,路面泥泞起来,看来前夜的暴雨来势凶猛,路边不少小树被连根拔起栽倒在地,前面不远处堆积了几块山石,一股黄泥水顺山流下,“滴滴答答”敲打在石头上。
叶栩抬头望山,山腰处一块巨石摇摇欲坠,四周都有龟裂的痕迹,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前有山石挡道,上有巨石压顶,叶栩收紧攀在蔡恬肩上的手臂,附在他耳边轻语:“且慢,放我下来,我看看地势。”
蔡恬点头,找了处干地将叶栩放了下来。他抬头用手背揩了一把汗,冲叶栩开怀一笑,那口白牙生得极好。叶栩也冲他笑了笑,经过短暂的相处,他已经慢慢接受并开始喜欢这个坚韧的少年,只是有些介意他向人下跪的事,这个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
叶栩试着弯了弯右腿,虽然有点胀痛,但小幅度活动应该没问题。叶栩弯下腰将两腿的裤管卷到膝盖处,然后一脚踏进泥泞里。
“爹,你干嘛啊?”蔡恬着急,说起话来声中气十足。
叶栩转身冲他做了个噤声手势:“嘘,小点声,我去看看情况,你就呆这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