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有了安抚,身上的难受劲稍稍去了一些。失血略多的阿豪有些疲倦,便合拢了眼。眼睛闭上,他看到无数光影在黑暗的眼皮底下跳动,接着,便想起了李大头,跃丰班长,煜生,脑海中的他们,正围坐在熄灭的营火前。树荫遮住一大片阳光,跃丰班长和煜生坐在木桩上,李大头手里端着一碗水,背对着自己,蹲着在营火堆前,脑袋却转向自己,茂密的络腮胡子中,盛开着大大的微笑,跃丰班长和煜生也笑着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说了什么顶好玩的笑话。脑海中的他们在笑。阿豪也迷迷糊糊地笑了。终于,他睡过去了。
清晨时分,王彬和刘亮干架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惊动了林间的鸟,惊走了河水中的鱼,吓坏了跑来的双双,更惊醒了伤痕累累的阿豪。
阿豪眼神迷蒙地支起身子,却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嘴里嘶嘶个不停。
他分明听到有男人喊叫的声音,像是两只野猫在撕咬,声音从晨雾间穿行过来,一阵清晰一阵模糊。阿豪疑心自己幻听,但那声音随风而至,听起来又是那么实实在在,不像是假的。这声音让他心惊肉跳。
他记得附近有村落,但不知是怎样的村落,莫不成,是个野蛮的部落?这地方也算开化之地,哪会有野蛮人?可这声音真真切切。阿豪有些紧张,想着自己身负重伤,要是让那蛮人看见了,还不知会怎么样,于是蜷在石头上,一动也不动,一切等动静过去再说。
过了一阵子,声音确实没了,但另一种声音,吓得阿豪毛骨悚然。他听见了女子小猫般的哭喊声。那声音,又嫩又轻,却带了血和泪,从风中绝望地飘来,像是在求饶,像是在呼救,更多的是纯粹的恐惧。这细微的声响直插阿豪的心脏,比之前的野蛮男声更让阿豪害怕,他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那细嫩的声音正在遭受侵害,这个念头敲打他的内心,像是铁锤子敲在冰凌上,哗得一下砸得粉碎,仿佛受到伤害的是他自己。
不,他宁可自己受到侵害,也不要那个柔弱的声音受侵犯。再也没有比无依无靠的呼救声更让阿豪恐惧了。他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自己是个半残。阿豪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猛地往地上一扑,他的腿重重地磕在石头上,疼得他几乎晕厥。但他咬紧牙关,整张脸扭成麻花,硬是用两手拖动身子,往声音那边挪去。
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响应那个凄惨的求助声,如果没有,那就让他自己来亲自响应。哪怕死,他也不愿意听到那凄凉无助的声音。阿豪抓起一块石头,嘴唇抽搐着,往前爬动,他的呼吸声剧烈起伏,一方面是因为疼,一方面是因为怕,因为恨,恨什么?他不知道?但他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就在阿豪爬到草丛边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闷响,然后浮起了乱七八糟的人声,其中有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在空气中响起来,虽然听不清,但声音是对的,那是响应,响应来了!那稚嫩而清冽的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声,但听得出里面的如释重负、如获新生。
阿豪吊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仿佛被拯救的是自己。他趴在地上,这才觉得双腿火烧火燎的疼。皮又磨破了。
一个中年人怒气冲冲的喝骂加入舞台,阿豪听见一大串一大串的斥责,穿过晨雾,扑面而来,里面装满了愤怒、羞耻,充满了力量,这些拳头般的话语,令阿豪万分心安,仿佛正义得到了伸张,最起码,那稚嫩的女声,不会再悲哀无助地响起了。
松了一口气,阿豪分外虚脱。他想要倒在地上,忽然听到有人往自己这边跑来。阿豪有些犹豫,他想求救,但又怕来的是那只凶暴的怪兽。他看见草堆迅速地摇动、开合,一路摇晃,往密林深处动去,耳边还远远听到那东西猛烈而混乱的喘气声。
就在阿豪还未想好要不要叫喊时,他又听见有人走到自己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朝着密林,像是做贼似的说道:“你走吧!走得远远的!石塘村从今以后容不下你了!你不要回来了!”那人说的如此悲痛,仿佛自此永别,阿豪仿佛看见滴滴老泪,纵横在字里行间,还未揣摩明白,那声音又呼的提高,像是炸膛的枪一样喊道:“你他娘的给我滚回来!今儿不阉了你,我不姓王!”这一句话,又悲愤又悲凉,甚至带了些许哭腔,也许这正是他想说的,而前面的话,也是他想说的。
阿豪正想着,忽然有东西带起猛烈的旋风,打穿了柔软的草丛,狠狠地砸到了他头上。阿豪的脑袋一阵剧痛,眼前一阵黑,口里吃不住痛,不禁大喊一声,他捂着脑袋再一看,地上躺着一块石头。
疼痛让阿豪一时不能言语,他捂着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恍惚间看到有个老汉拨开草丛,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又倏尔不见。他的头上肿了一大块,红彤彤的,一碰就疼得要死。
那个老汉仓皇的叫喊声响起:“你们快来!这里有人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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